新田書院。
慕容然席地坐在桐樹蔭裡,知了在樹上嘶鳴,螞蟻在衣袖上散步,鳥鵲在枝葉間跳躍……
外界的一切,好像絲毫未能打擾到他看書的興致。
四十三歲的慕容然,溫潤儒雅的氣質裡,帶著淡淡的疏離,一看就是飽讀詩書的清高之人。
慕容然生命中的大部分時光,確實都是在讀書。年輕時的志向就是“狀元戴紅花,鮮衣駑馬,一朝看盡汴京花。”
天不遂人願,當年烽煙四起,朝廷左右撲火忙得手忙腳亂,春闈取消了。
國家動盪,家庭也動盪,陰差陽錯,他接管了慕容家的生意,成了慕容家的家主。不喜歡的事,他做得盡心盡力,四處奔波著為了錢財忙碌。
後來,北方外敵入侵,國家徹底亂了。他逐漸收攏了各地的店鋪,轉化成了金銀,拿出了五百萬兩銀子,給了急需要用錢的人。他擔心父親萬一知道了,會不高興,對外聲稱是一百萬兩。
萬一的事,往往都會發生。父親知道後,斥責了他,說那是慕容家幾代人的心血。
兩年後,那個急需用錢的人,在三弟的陪同下,又找到了他。他沒等對方把話說完,就答應給他們資助。
這樣的大事情,應該讓父親知道,可是父親知道後,肯定會不同意。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用錢買地。
當年兵荒馬亂,流民四起,很多田地無人耕種,他以高於市面十倍的價錢購進大量的土地,契約籤的是永不徵稅,變相的把錢給了別人。
那是慕容家幾代人的積蓄,當年富可抵國的慕容家,所有的現銀,最終成了國家的。
千瘡百孔的朝廷,在財力的支撐下,慢慢開始運轉,並逐步穩定繁榮。
誰能未卜先知呢?籤契畫押的時候,還不知道這個朝廷能堅持幾年呢。還好,慕容家的心血終是沒有白費。
當年那個急需用錢的人,不是別人,是當今的天子。
為此,父親同他決裂,罷了他的家主之位,十五年來,再未同他說過一句話。
若有人問他,這件事,後悔嗎?
他不知道答案。
現下里,朝廷要用市價收回田地了。
如果說,這世上有兩個人能明白父親當年的憤怒,他一定是其中之一。經營的辛苦,他有切身的體會,那是幾代人的辛苦,成千上萬的慕容家人努力奮鬥的成果。
慕容然把目光從書本上移開,仔細聽近處朗朗的讀書聲,朝氣蓬勃的聲音,是那樣的悅耳。
他想,如果大哥回來就好了,家裡的一切也就會好起來了,錢財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有腳步聲越來越近,慕容然沒有覺察。
一位穿著天藍色學子服的少年,站在他面前,低下身說:“先生,有客來訪。”
慕容然終於從思緒裡走出來,仰頭眯著眼問:“你認識嗎?”
“一位是李知府,另一位是位俊朗貴氣的年輕人,前幾天來過院裡。”少年遲疑了一下,又說:“李知府對那年輕人很尊重,應該是從杭州來的。”
慕容然溫和地說:“知道了,你先把他們帶到會客廳,把茶泡上。我洗個臉,換件衣服就去。”
新田書院的會客廳不大,一張矮几葦蓆,幾乎佔了小半個的地方,另外的地方,是書架,書架上擺滿了新舊不一的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