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平等香
尾聲平等香
“這是什麼?”杜子仁走到賣香的攤子前,捏起一枚香丸,嗅了嗅。這裡與其他的香料攤子不同,只賣一種香,賣香的是個僧人。
“平等香,眾生平等。”僧人的語氣裡帶著著慈悲的意味,對杜子仁並不恭敬的話沒什麼反應,卻引得杜子仁一挑眉:“和尚,你真覺得眾生平等?”
像是迎合杜子仁的話一般,一個乞丐模樣的人被一位衣冠楚楚的人踢倒在地上,對後者的踐踏謾罵毫無反抗之力。
於是杜子仁笑了:“和尚你看,有些人的性命就是如同草芥一般,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這道鴻溝抹不去,就像你這香,富人不會買,因為嫌著掉身價,窮人更不會買,他們連活著都成問題,飯都吃不飽,哪有錢來買香料呢?”
“我以為你會幫他。”僧人動了動手指,似乎是想幫那個乞丐,卻被杜子仁攔住了:“和尚,萬物皆有定數,他如今窮困潦倒,任人欺淩,說不定就是他前生燒殺搶掠的報應呢?這些惡果,他們不來擔,誰來擔?”
杜子仁的手很冷,僧人的注意立即就被那蒼白的臉色吸引了,前者卻沒事兒似的笑了笑:“和尚,你說你這樣一張臉,不入凡塵也太可惜了,這要是打扮打扮,能迷倒多少小姑娘?”
僧人依舊皺著眉看他,不理會他調戲良家婦女似的語氣。
“和尚,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我回來,那兩個小孩就交給你了。幫我找到雮塵珠,交給孟姑娘,灼華那樣子,別被人奪了舍。”杜子仁見他如此,也不再扯閑話,頓了頓:“其實我們兩個都欠文是非的,如果不是我們插手,他也不會那麼悽慘……他也是倒黴,怎麼偏偏你我入世都選了那麼一個人。”
“好。”只此一字,那施力的手便鬆了下來,在白皙的腕子上留下了一道紅痕。
“那個人說我自私,我不否認,承天下是為了他們,第一次應劫是因為塗蘇,守羅浮山是為了文是非,這次是灼華……”杜子仁眼中閃過一抹紅,他的表情像是要哭了,可他的眼裡卻沒有淚水,與其說是淚水流盡了,倒不如說,是沒有力氣去哭了:“我為什麼不能自私?我現在的一切不是他們給我的,相反,給我這些東西的人都因為他們而死,我沒叫他們血債血償已經是……抱歉,這對於我來說是一個機會。”
杜子仁的語氣有些激動了起來,他也發覺了自己的不對,深吸一口,平靜了下來,僧人現在也知道了,他為什麼一定要離開。這個人,也有無法掙脫的妄念,但他的卻不會允許自己沉淪。
“和尚,你知道嗎?在我的故鄉裡,漫山遍野都是桃花,花開的時候,滿天都是粉紅色,沒有爭奪,沒有高低之分,也許那裡才是適合你這平民香的地方,眾生平等。”杜子仁一手撐在攤子上,向遠方望去,他的眼睛裡流轉著光,卻失了顏色:“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也再見不到桃花了。”
“那他呢?”
“他答應了我不會輕舉妄動,我也不會讓他輕舉妄動。我不能留下,我留下了,他也不會走。”杜子仁有些邪獰地笑了一下:“我算過了,如果沒什麼意外,這是一個機會,而不是一個終結,鳳凰浴火,就像我說過的,我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身邊的人死去,更不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國家死去。我是這黃泉路上最放不開的人,你們都比我做的好,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
“他很好,他最好的就是不需要我為他做什麼,我的感情不值錢,他想要就給他了,給他了有什麼用呢?該動手的時候我也一樣不會留情……”說著,杜子仁直起身體,搖晃著走向遠方,他路過正打鬥的人,路過吆喝著的攤販,可人們卻像是看不見他一般,他的身影隨著風消散,化作血淋淋的蝴蝶,蝴蝶的翅膀上有著黑色的紋路,一半枯骨,一半美人。
僧人沒有攔他,只是看著他走遠,哪怕他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也沒有收回目光。
逆改天命,窺算天機,這一次不會比幾千年前的差,可這次,沒有人幫他了。
許久,他回身收拾攤子,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抹紅,妖冶的花朵有著光禿禿莖幹,他的確渡不了。
風中傳來有些沙啞的低吟: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故,胡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歸?微君之躬,胡為乎泥中!
棕褐色的香丸掉落在地上,升騰起嫋嫋青煙,又一個人無聲地消失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