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杜子仁皺眉。
“照顧我的阿姨。”
“所以我知道,如果我不變成大家都喜歡的樣子,是不會有人喜歡我的。”
“可是那個叔叔為什麼要追著我跑呢?為什麼要給我看那樣的東西呢?”
“他們明明答應了我要保守秘密,為什麼要把它告訴那個一直欺負我的人呢?”
“我知道我沒辦法讓每個人都喜歡,我只是不想被討厭。”
“我不想活著,我想離開這裡,可他們對我太好了,我捨不得,我這樣的人,不值得。”
“我愛他們,所以我希望他們可以幸福,很幸福。”
……
小姑娘的問題讓杜子仁沒有辦法回答,他沉默著,直到感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他抿了抿唇,回握了回去。
“自殺是對生命的不珍惜,生命是神的恩賜,所以自殺在我們那裡是要受罰的。”貝利爾看了一眼姑娘露出來的有著幾道深深刀痕的手腕,輕聲道。
“大同小異。”杜子仁垂下眼:“可死亡是一件痛苦的事情,究竟要活得多痛苦才會想去死呢?”
“後來我去了那裡,叔叔嬸嬸會給我零用錢,可是姐姐會搶走,沒有人會去管,畢竟姐姐是村長兒子的未婚妻。”
“他是村長的小兒子,他很厲害,什麼都懂,而且他很不喜歡村長他們那種為了金錢名利不擇手段的事情,不喜歡為利益所支配的事情。他跟五哥哥很好,也跟六哥哥很好,其實他言語挺激烈的,也得罪了挺多人,可還是有許多人支援他,尤其是像我們這樣的年輕人,普通人,到後來許多人都支援他,也有許多人仰慕他,姑娘們也很多。”
“他特別可愛,小的時候去幫五哥哥偷自己家裡的東西,被抓到了比抓他的人還理直氣壯,他說那是我家的東西,我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你管我?我記得他還小聲嘟囔,說都是些不義之財,就應該取之於民用之於民。”
“我也喜歡他,不是那種愛,而是仰慕。我喜歡一個人其實很莫名其妙,不是因為他有多好,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去聽他講他的信仰,同許多人一起,我知道我太渺小了,可沒辦法,誰讓我喜歡他呢?”
“他出了什麼事嗎?”杜子仁輕聲問,像是怕驚醒睡夢中的人。小姑娘再說這個人的時候臉紅撲撲的,那就是她眼裡的光,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而在她聽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所有的光都暗了下來。
“他為了錢……或者說為了未來簽了一個協定,同洋人,不是說同洋人簽訂協議是錯的,而是協議的內容,他要成為洋人那邊的代理人,慫恿這個村子裡的人去洋人的工廠。最初村子裡的人欣然同意,和後來他們發現洋人是來壓榨他們的,也許村子並不是一個好地方,但那裡是他的家,背棄那裡無疑是錯的,所以大家不再信任他,他們覺得被背叛了,結局就是被謾罵,尤其是他所得罪的那些人,更是會煽風點火……五哥哥沒有,六哥哥也沒有,他們是朋友。五哥哥甚至還勸過他。”
“他道歉了,甚至從工廠裡退出,但是很少有人接受,後來他就消失了我在村子裡的呆了幾年後回來了,因為爹爹發現那個道士是叔叔請來的。”
“這些都是我從別人口中聽到的,我覺得很難過,想知道更多,想知道他在哪裡,但我發現,關於他的言論不知何時停止了,我去村子裡,村子裡的人告訴我,根本沒有這麼個人,甚至村長都說,他的夫人的第三個孩子因為誤食了紅花掉了。”
“我去問五哥哥,五哥哥卻說沒有這個人……是我的幻覺嗎?一切都是我的幻覺?”蘇嬅文的表情有些崩潰。杜子仁急忙敲了一下她的頭,她彷彿被驚醒一樣怔怔地看著杜子仁。
“有些事情永遠不能歸結為幻覺,尤其是你。要我帶你去找他嗎?我可以帶你去找他。”杜子仁揉了揉她的頭。貝利爾有些驚訝,畢竟從來沒有人可以不付出任何東西就得到杜子仁的幫助,他相信塗蘇,灼華,文是非都在此之外,可她又與老闆是什麼關系呢?
蘇嬅文眨巴著眼睛看著杜子仁,後者笑了笑:“當然,有代價的,今天看到的事情不許說出去。”
她就是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的吧。蘇嬅文點了點頭。
“姑娘要知道,在蘭亭中所有的承諾都有著一定的意義,一旦違背所要承擔的東西就不止是生命那麼簡單了。”杜子仁拍了拍貝利爾的頭,示意他站起來,自己也站起來向內室走去,再出來的時候,已經換成了一身月白色長衫,罩著銀白色袍子,頭發也高高束起,發帶上的鈴鐺動而無聲。貝利爾知道他更喜歡先前那身年代久遠的衣服,但每次出門他都會換成這樣與行人幾乎無異的衣裳,就好像他的衣著也一直是隨著時間的變換而更換的,他們既是人群中的異類,又不能是人群中的異類。
杜子仁借了姑娘的一根頭發,不知是如何放入了香線中,掐了個指響,藉著指尖上的火苗燃起了那根香:“他叫什麼名字?”
“吳風。”蘇嬅文回答。
無風不起浪。杜子仁無奈地笑了笑:“心裡想著他的名字,跟著香線走,就能找到他,在找到他之前,不可以想別人。”
蘇嬅文點了點頭。
隨著淡淡的煙霧,貝利爾突然有些好奇:“杜,如果這個人死了,或者在很遠的地方……”
“那這香就不會點得起來。”杜子仁半垂下眼:“只要魂魄在這個世界上有跡可循,那這香就可燃,只要魂魄所在不遠,就會出現指引的煙。明春用的就是這個,只不過他是魂魄,有些不同。”
煙的盡頭就在那村子,但是並不是人居住的地方,而是墳場。有些人沒有姓名,無家可歸,窮困潦倒,無功無過,沒有人給買棺材,就在這裡卷著個草蓆埋了,算是死後有個安身之處。
“既然已經找到了,也快要下雨了,我們就回去了,如果有機會,希望他可以來一次蘭亭。”杜子仁對幾乎快要沖進去姑娘笑了笑,轉身離開了。貝利爾有些不明所以,杜子仁看了他一眼,道:“我能做的也只有這麼多,有些人也似乎在蠢蠢欲動,至少在曼曼回去之前我不希望出什麼意外。”他們遠遠地看著那村子,杜子仁伸手一抹,它便消失了:“而且我也有些事情要知道。”
蘇嬅文走到屋門前,猶豫了一下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於是她又敲了敲門。
有人來開門了,是一個灰衣青年,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下巴上也有胡茬,嘴角裂了,像是被人打的,頭上也有繃帶,可蘇嬅文還是認得出這就是那個熟悉的人,這個人何時這麼狼狽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