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上)
流言蜚語,是人世間最鋒利的刀刃,刺得傷別人,亦剖得開自己,看得到嗎?那心底的黑暗從口中傾瀉而出,髒了風的聲音。
棋盤上的風起雲湧擾不到下棋人的心境,蘭亭外的喧囂也無法打破蘭亭內的寧靜……嗎?
流言不知從何時開始蔓延,關於蘭亭的,關於杜子仁的,還有……貝利爾的,大都不會當面說些什麼,畢竟幹繫到的某個人是所謂的“外國老爺”,但竊竊私語還是不少的,也有些激進的指著鼻子罵,反倒被當事人的平常心態打了個自討沒趣。
灼華很輕易地知道了這流言的源頭,但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而且,灼華就差押著文是非來以死謝罪了。但礙於杜子仁的態度,沒有人做出什麼行動,直到前些日子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商人,說出了“只要老闆陪我一晚,這些就免費送給老闆了”的話,灼華和文是非就在旁邊,若不是一個被杜子仁封住了嘴,一個被定住了身形,估計兩個能直接上去給那人撕成兩半,不過他究竟如何,還是要看貝利爾失蹤的那個下午究竟做了什麼了。
桃花院中燃起了淡淡的香,綿長的味道帶著舒緩的感覺。
“我該高興嗎?因為這件事,勞得動您大駕?”把玩著手裡剛剛吃掉的黑子,杜子仁眯著眼睛看著塗蘇:“怎麼不敢回家見媳婦,跑我這裡躲人?放心,你媳婦出不了羅浮山。”
“……小生身後是整個青丘,不可能陪他像小孩子一樣胡鬧,怎麼可能為一己之私到處亂跑。”塗蘇的表情僵了一下,隨後整個上半身趴在棋盤上:“子仁你看小生如此悲慘,也不知道讓讓小生。”猛地想起了什麼,塗蘇側過頭,果不其然地發現了兩張不可置信的臉——文是非和灼華的嘴,簡直塞得下一個花瓶。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塗蘇可算是正經起來。
“沒什麼打算。”杜子仁抽出摺扇看向已經在院子裡站了好一會兒的人,有一個已經快炸了:“只要你們兩個小的別亂來,搞得我以後被九星宴那群人逼著大義滅親就成。”
“姓杜的,李似幫還似不幫!”黃衣青年操著一口川陝地區腔調,感覺要不是,身後的黑衣青年攔著就要撲上來了。迎著灼華和文是非的目光,黑衣青年一臉“我要是攔得住就攔了”的表情,很是無辜。
“不幫。”杜子仁很是好整以暇:“或者你也可以按規矩來。”
“日你個仙人闆闆!老子……”在灼華和文是非上來趕人的時候,黑衣青年急急地拉著黃衣青年走了。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貝利爾回來了,還帶著個小姑娘。
來了外人,話題自然不可能再繼續,當然這外人並不是指貝利爾,而是跟在貝利爾身後的小姑娘。
“賣木頭的人託我帶來的。”貝利爾表示自己很無辜:“我想老闆應該會對此有些興趣。”他並沒有提他出去做了什麼,他也知道老闆不會去問,那個人不會分不清好壞,只要不違反“規則”,那個人會給他最大的自由,比如說憤怒與憐惜。
果然,杜子仁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對小姑娘笑了笑,微微蹙眉,隨後眼裡的笑意深了些:“姑娘有什麼事嗎?”
“你個老妖怪也好意思……”塗蘇也眯著眼睛打量了一會兒那小姑娘,隨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向杜子仁,後者一歪頭,算是預設。隨後,塗蘇的表情變得有些奇怪,像是在努力剋制自己。
“……五哥哥說你可以幫我……”小姑娘大概十五六歲的樣子,有些怯生生的揪著衣角,臉漲得通紅,一雙眼裡甚至含著淚光。婷婷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小姑娘確實合得上這句話,她的臉色並不好,像是生來體弱,她的眼神也並沒有像同齡姑娘的那種活潑,她的眼裡沒有光,像是夜晚黑沉沉的河,只有孤零零的一盞燈,掙紮著不被淹沒。她看到了塗蘇,怔了怔,笑了。
“塗蘇。”
“嗯?”
“如果我告訴你一件事,你肯定不會高興。”
“……”
“是非,把灼華拎回店裡,還有你,老狐貍,給我去哄人,不把人哄好不用過來了。”杜子仁將棋子丟到陶缽中,食指蜷起叩了兩下石桌,毫無預兆地送走了樹下的一群東西,塗蘇直接摔在了地上化作煙塵:“難得那些叫囂著除魔衛道的牛鼻子都消停了,你們幾個就別給我惹事了。”
灼華還想說什麼,被文是非捂著嘴生拉硬拽帶走了。杜子仁想了想,直接坐在了桃樹下,笑著看著小姑娘。
院子裡突然空了起來,小姑娘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有貝利爾還沒走,他看得出杜子仁對她的態度,也看出了一件事——杜子仁有些不知所措,他們似乎是認識的,又似乎不認識。於是他放輕了聲音對小姑娘道:“杜他還挺喜歡你的,要試一試嗎?去坐坐?”
小姑娘抿了抿唇,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她坐在了杜子仁身旁,稍稍平靜了一些。貝利爾一挑眉坐到了杜子仁身邊,有些放肆地躺到了杜子仁身上,整個人幾乎軟成了一灘泥:“杜不介意我休息一下吧!”
“伯爵可以回客房。”杜子仁雖然這樣說,但也沒有揪著他的頭發將他拎起來,甚至還解開了他的發帶,一隻手搭上了他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於是,那股熟悉的味道再一次充斥了他的鼻腔,他拉過那隻手,親了親他的掌心,隨後將手放在胸前。小姑娘坐在他們旁邊,看著他們有些臉紅。她的眼神很溫柔,像是在看一件美好的東西。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杜子仁的眼裡帶了些溫和,像對灼華那樣的溫和。
“蘇嬅文。”小姑娘抱著膝蓋看著他,乖巧地笑了笑,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明眸皓齒。
“那麼可以說說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杜子仁清楚地看到小姑娘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眼裡突然出現了痛苦,不是因為什麼所謂的生活或者是疾病,而是難過,一種難過到極致的痛苦。
“……其實我在五哥哥的那個村子裡生活過一段時間,小的時候。”蘇嬅文抱著膝蓋,側著臉,發絲輕輕垂下,異常柔和:“我身體不好,沒什麼大病,但是也小病不斷,有個道士告訴我的爹孃,說我要去鄉下的親戚家住上一段時間才能養大。所以爹爹就把我送到了那裡,爹爹會給那個親戚錢,他希望我在那裡不會被欺負。可其實是,他們藉著我在那裡的名義不停地向爹爹和娘親要錢……”
“可是我不能說,因為如果我說了,我就回不去了。”小姑娘說著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不是嚎啕,沒有抽噎聲,甚至嘴角還是翹著的,只是眼淚不知道為什麼就滾了下來,眼睛也空洞的很:“我是他們的負擔,是他們的累贅,我什麼都無法為他們做,我不想這樣的,我為什麼要活著呢,五哥哥的生活比我辛苦多了,可他也沒有這麼……矯情,我太沒用了……可是我不敢死,我那麼愛他們,我怎麼忍心傷害他們,我孃的身體不好,他們幾乎沒辦法有第二個孩子……喜歡和愛是不一樣的,我不喜歡他們,可我愛他們。”
杜子仁嘆了口,拍了拍姑娘的背,攬過姑娘,然後她靠在自己身上:“沒關系的,他們不會介意的,畢竟他們也愛你,對嗎?”
“……其實我一直不知道他們是愛我的……他們太忙了,他們也有生意要做,有好多事情其實他們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說,因為那會給他們添麻煩。”
“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說一說嗎?”杜子仁的聲音突然放得很低,貝利爾睜開眼睛,只看見杜子仁將食指壓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再看那姑娘的雙眼,已經無神。
“……我愛哭,這很讓人討厭,我知道這很討厭,我也很討厭自己這個樣子,所以他們會把我關在柴房裡也不是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