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未不是沒有忍過。
當他還是個少年時,他就曾忍了王宰相整整二十年,忍到他已然身死,才開始動作。
但王宰相畢竟是靠著從龍之功起家的,和方孝庭這種經營了數十年、根深蒂固又枝繁葉茂的老謀深算之人完全不同。
要想對某個家族抄家滅族自然容易,可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柄,貿然行動便只會讓自己背上“暴君”、“昏君”的罵名。
他當然愛惜名聲,若不是愛惜名聲,若不是想做個明君,他早就砍砍砍了,何必把自己逼成這樣?
方孝庭順了一生,如今更是太過自滿,只要有一點點可能,都能引著他飛蛾撲火,更別說那些神機弩都是真的。
真倒是真的,只是機簧全部都給破壞了,即使真搶了回去,也用不了,更別說沒有了箭。
這個局,從一開始,就是他佈下的。
方孝庭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被皇帝就這麼拿下了,被摘掉官帽和朝服時甚至高聲喊冤。但劉未等這一日等了許久,好不容易拿住了確切的證據,怎麼會讓他繼續翻身?
當下殿外守候的金甲衛一擁而入,不但綁了方孝庭,還綁了一干最鐵桿的方黨之人,其動作之迅速,超出了眾人的想象。
直到這個時候,朝中的眾人才明白兵部尚書去哪兒了。
皇帝既然對方孝庭下手了,那就一定會斬草除根,不但要解決掉方家,還要解決掉方黨之患。
方黨一派大多住在東城,要想全城戒嚴各家肯定有所防備,但如果趁著百官都在早朝、天色還未大亮的時候封閉東城,困難就會小的多。
能夠從容調動京中城防和軍隊的,只有兵部尚書雷震,京兆尹馮登青能封路、差遣差吏把守各條要道,但是軍隊卻不受京兆尹管制,這也就無怪乎大清早雷震沒來了。
一想到其中的癥結,眾人齊齊變了臉色。東城裡住著的官員不止一家兩家,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一時間家在東城的大人們都滿臉不安,恨不得趕緊下朝回家。
劉未卻不願讓他們就這麼離開。
“刑部尚書、大理寺寺卿!”
“臣在!”
“臣在!”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連忙出列。
“著令汝等蒐集、整理方黨造反的證據,公諸於眾!此外,你二部協助兵部和京兆府控制方賊的家人,查抄方家,搜查謀反的物證……不得有誤!也不得拖延!”
劉未表情嚴肅。
“是!”
這件事早在幾個月前劉未就已經安排好了。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自然不會露出什麼難色,胸有成竹的接了下來。
而後劉未連發幾道旨意,有調動京中官員職位的,有捉拿地方上的方黨黨羽的,一道道旨意下來的時候毫不猶豫,顯然早就安排,只等著今日發作。
此時明白過來的人靜下心來想想,恐怕東南戰事一起,兵部召毛小虎回京覲見時,這坑就已經在挖了。說不定釣的大魚根本就不是方黨,只不過魚上鉤後,這條魚大的連皇帝都吃了一驚,到了不得不宰的地步。
再不宰,就要給魚拖到水裡面去了。
這麼一想,眾位大臣面上的表情更加複雜。為官這麼多年,能拍著胸膛說自己和方黨一點瓜葛的人,恐怕是一個都沒有。吏部管著官員的考核,又管著年節地方官員的炭敬、冰敬,除非個別剛正到極點的硬骨頭,否則都本著“與人為善”的想法在和他們相處,不會輕易結下仇怨。
如當年的大理寺卿莊駿因為吏部總是官官相護而結下矛盾的,畢竟是少數。
皇帝一旦動手,和方孝庭一起被拉出去的肯定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也不保證在殿裡的沒有秋後算賬的,所以他們又敬又怕,恨不得撬開劉未的腦袋看看,看看自己的名字在不在他腦子裡的那個“名單”上。
就在官員們東想西想的時候,皇帝卻做出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劉凌。”
劉未在堂上喊起了劉凌的名字。
此時殿上正在一片低氣壓之中,劉凌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是下意識地上前一步,躬身回道:“兒臣在。”
只見得劉未仔仔細細地看了這個兒子一眼,像是不經意地發出了一聲喟嘆,面對著堂下所有的朝臣,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他的詔令:
“二皇子德行有失,需挑選賢良之臣細細教導、耐心輔佐,方能大用。朕之前疏忽幾位皇子的管教,如今想要再進行管束為時已晚,如今朕欲封劉祁為秦王,替朕鎮守秦州一地,以安教化……”
這句話一說,所有大臣赫然一驚,帶著各種表情和深意的目光都朝著劉凌面上射來,恨不得能在上面看出一朵花。
大皇子成了肅王,二皇子成了秦王,莫非皇帝是要趁熱打鐵,直接立儲不成?
也有像宗正寺卿呂鵬程那樣的,隱忍下急切的目光,只顧著看著劉未正在翕動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