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早已在見到我身影的那一刻淚流滿面。
待到近前,她一隻手挽住我的胳膊,另一隻手輕顫著將我被風吹亂的髮絲撥到耳後,用哽塞的嗓音喃喃地喊著我的乳名:“如心……”
父親雙唇緊抿,含淚的眼中強帶著一絲笑,兩隻大手掌將我的雙手合握在掌心,不停地搓著,以期將他掌心的溫暖傳遞到我微涼的手上。
父親的手掌一如記憶中的溫暖厚實,這溫暖的感覺是那麼地熟悉。
世間最美的不是兒女雙全,而是父母雙全!這種曾擁有過的幸福感覺,真實得讓我有些害怕是在夢裡。
“爸爸……”前世在父親去世後,這聲爸爸惟有在父親靈位前、墓地前和夢裡喊過,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面對父親喊出這兩個字。
重生到現在,與父親重逢,是我在無數個失眠夜裡最為期盼的。
如果此刻有人問我,重生後最想做的事是什麼,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要和命運註定的悲劇對抗!不惜一切代價,挽留父親的性命!
聽到我的真情呼喊,父親的眼淚登時在眼眶中轉來轉去。淚眼相望中,父親終是沒忍得住,一滴淚劃過他皺紋遍佈的臉頰。
我緊盯著父親,雙唇在顫抖中喊出了無數個“爸爸”。
我任由淚水氾濫,卻不敢眨眼,我害怕父親會像前世般,毫無徵兆地從這個世上消失。
“如心,哭出來,哭出來心裡會好受些。”母親在一旁勸慰我。
“媽……”將額頭抵靠到母親的肩頭,我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少女般,嚶嚶地哭出聲來,雙手卻更加用力地抓著父親的大手掌。
前世從記事到死去,我從未像別家的兒女那般感情激動時就與父母擁抱,我跟父母的親暱舉動僅限在握手和互相偎依的程度,但我們一家三口的心比肢體動作要緊密。
“行了,行了!都別站在這風口裡哭了,進接見室裡去吧,有話到裡面說。”這幹警的語氣還算溫和。
這種相見悲慼的場景,看守所幹警接觸的次數多了,人也就變得麻木了,猶如醫院裡的醫生見多了生老病死。
那時候不管是看守所也好,還是監獄也罷,與家人接見都是面對面,中間隔著一張桌子,在幹警的監視下,可以與家人拉拉手,或者互相替對方擦擦淚。環境和制度雖相對比較落後,但很人性化。
不像後期那樣在電話監聽和錄影監控中,隔著一堵玻璃防護牆,摸不著碰不到地在電話裡說話。
昨天是臘八節,因為今天接見,母親將節日推遲到了今天,天不亮就起床給我做了臘八粥和一堆飯菜帶來。
進入接見室,我發現在堆滿食物的桌子後面,安靜地坐著一個年約十一、二歲的孩子。由於他低垂著頭在玩他自己的手指頭,除了一頭濃密的黑髮,我看不到這孩子的長相。
猛然間想起來,我有傳話讓父母在接見時,將孟飛的弟弟孟翔帶來。
如果不是孟飛事前告訴過我,讓我看顧的是他的弟弟,小男孩那一頭及肩的長髮,會讓我混淆了他的性別。
男孩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無視走進接見室的我們一家三口。
“如心,”母親抹了把臉上未乾的淚水,謹慎地瞥了眼立在提審室外的幹警,附在我耳邊小聲問:“這孩子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讓我們帶來這裡?”
“一個朋友的弟弟。”我不知道該怎麼跟父母解釋。
實話實說,我怕會嚇著父母。重生的秘密,我決計不讓這一世的任何人知曉,當然,除了那些貿然找上門的死鬼。
想到孟翔是父母去蓁榮市給領過來的,我心念一動,將於春華和孟飛的事給糅合到一起,組成了一個簡短的假故事。
“在蓁榮市看守所裡,有個人對我有恩,可他卻被判了死緩,他們的父母在九三年那場海難中去世了。他弟弟有病,親戚都不管,他不放心,就託付給了我。”
一邊編故事,我一邊小心地觀察著父母的表情,擔心他們會不相信,或者會拒絕暫替我照顧孟翔。
“是嗎?難怪去接這孩子的時候,那家裡的老人和一個像是他姑姑一樣的女人,忙不迭地讓我和你爸把人帶走。出來的時候,聽他們鄰居說,他還有個哥哥被槍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