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死一般地沉寂,只有不斷重複的機器滴滴聲才是活的。病床上,一位全是插滿管子的男人安靜地躺著,歲數大概四十左右。
遇安很驚訝。這個男人,就是那他的媽媽口中所說的……齊深的“半死不活”爸爸?
她看向齊深,那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之下,該是怎樣的波瀾痛苦?
就站了一會兒,他拉起她的手離開了。
坐在車裡,兩人一路上都沒說話。
遇安發呆了幾分鐘,車停了。一陣鹹溼冰涼的海風撲鼻而來。
此時,落日餘暉,黃金一片天,閃亮了一片海。
齊深下了車,一直沿著海岸線往前走去。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大衣,衣角不時被海風頑皮地撩起,背影莫名地孤寂。
遇安看著他的靴子留著沙灘上的腳印,深深淺淺,踩著他的被拉長的影子,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海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深邃狹長的眼睛還是那麼漂亮,只是多了歲月留下的憂鬱痕跡。
“十五歲那年,我從法國回來,去老家找你。可是你搬家了,沒有人知道你去了哪裡。我想方設法一直在找,可一點訊息都沒有。我相信的是,總有一天,我們會相遇的,一定會。”他直視前方,星星點點落在眼裡,散發出閃耀的光斑。黃昏的餘暉映在他身上,半明半暗。
他停下腳步,突然說了一句:“丫頭,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嗎?“
”嗯,記得。“她雖記得,但回憶中的小男孩的臉是模糊不清的。
他和她同齡。那年,開學第一天,隔壁李婆婆帶著剛從城裡回來的孫子過來遇安的家裡。
李婆婆說:“這孩子跟小安是同年級同班的。剛來到這邊,人生地不熟,唐媽媽,以後就讓小深和你家女兒一起上下學,做個伴可好?”
唐媽媽連連點頭,熱情地答應了。
遇安從唐媽的身後走過去,露出缺了兩顆牙的笑容,伸手道:“你好啊,我叫唐遇安。”
她從未見過長得這麼美的男孩子。面板白皙,雙眼如星辰般璀璨。他的懷裡抱著畫本和畫筆,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前面,不做任何的動作。
遇安看著他,心裡有點發毛,便拉了拉她的衣角:“媽媽……”
李婆婆笑著解釋道:“這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誰,天生不愛說話不愛笑,可別介意啊,其實他心裡什麼都知道的,就是不善於表達。”
唐媽媽點頭,沒介意。畢竟兩家的交情很要好。
吃過早飯後,唐遇安就像個大姐一樣,帶著個小弟,上學去了。首先要經過一段不平坦的泥路,加之前些日子剛下雨,路上全是坑坑窪窪。
她想來話多,憋不長久,熟絡地說道:“這村裡呢,比不得城裡來得方便,去哪都有公交車。到了我們這裡,什麼都得靠走路,頂多騎輛腳踏車摩托車。你生得嬌貴……”
還沒說完,遇安就聽見後面一個沉悶的聲音。轉頭一看,一個小泥人站在原地,雙眼呆呆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她。
遇安沒心沒肺地捧腹大笑,笑得快要沒力氣的時候,有些無奈地說道:“還有時間,咱回去換一套乾淨的衣服吧。”
他依然一副面癱臉,轉身跟著她原路返回。
等再次從家裡出發的時候,他們站在泥路的入口,齊深停下了腳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遇安忍著笑,責任感爆棚,朝他伸出手:“我牽你過去吧,我們可沒有時間再回去一趟了,遲到了的話,老師會打人的。”
見他把手背過去,不願意被她牽。她補充道:“是拿那種很細很細的竹枝打在手心上,火辣辣的疼,之前我又有同學年被打哭了之後,尿了一地。”
齊深依然沒有說話,但聽得很認真,還是乖乖地把手交給她。
這一年,他們六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