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拾陸】苗鬼師
祁襄到刑部來找林策問龔茂案的結果,卻得知林大人這日早早便歸了家,還是吳奉言知道內情,將她拉到角落,小聲道:“姑娘有所不知,大人從宮中回來就精神萎靡,而且,他根本沒回家,是一個人喝悶酒去了!”
“他?喝悶酒?” 祁襄大為意外,“是那個案子……不順利麼?”
“不清楚,大人只說將新送來的人犯細細審問,其他沒多說什麼了。”
“抓了誰?”
“還有誰,不就王布政使身邊那個屬官麼,宮裡的侍衛親自押來的。”
“沒抓王繼通麼?”
吳奉言搖搖頭,祁襄輕嘆一聲:“哎,看來此案確實辦得不順利。”
她將摺扇收起,鐘馗扇發出利落的一響:“你家大人在何處喝酒?”
蜀香澤酒樓就在皇城根腳下,此間的東坡肘子最為聞名,祁襄徑直上了二樓,大廳中只坐了寥寥幾桌,她一眼瞧見了遠遠坐在窗邊的林策。
她走過去,從他手裡奪走酒壺:“大人只喝酒,不動菜,一會兒就該醉倒了。”
林策抬起頭,眼神已然有些迷離:“是你啊?……來找我做什麼?”
她在他身旁落座,替自己斟了一杯酒,邊飲邊道:“聽吳大人說您在宮裡碰了壁,特來看看。”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倒黴?” 他有些不耐煩,話一出口又即刻後了悔,語氣軟下來,甚至還帶著三分委屈,“抱歉,我不是有意沖你撒氣。”
祁襄爽朗一笑,舉起酒杯與他的碰了碰:“何必抱歉,有氣就該撒出來才是。”
俊朗的臉上愁雲慘淡:“王繼通將那批糧倒賣給倭寇,換來的錢用作建造寶船,陛下自然不會降罪於他。”
“竟有這樣的緣故!簡直豈有此理!”
“我若執意追查到底,便是公然與聖上作對,楊首輔等人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大做文章,朝堂站隊,亦非我所願。”
祁襄的筷子已然瞄準了那盤東坡肘子,她一筷插入軟爛的肘子中,連皮帶肉夾下一塊來,飽含晶瑩透亮的濃稠醬汁。
“不必太過自責,過剛易折,想在朝堂之上安身立命,也須懂得變通才是。”
說完這話,那塊肘子已然被她吃進嘴中,兩片薄唇透著油潤的光澤。
林策別過臉,看向窗外:“可如今這樣,龔知府和那些被叛軍屠殺的百姓就都枉死了。”
“怎會?” 祁襄又去肘子上剔下一塊肉來,“你說那些大米,被賣給了倭寇?”
“嗯。”
她沉吟半晌,忽似靈光一閃:“林策,你且點一點頭,我便能替你將這公道討回來。”
他心內一震,說話都哆嗦起來:“你……想做什麼?”
她又品完一塊肘子肉,淡然一笑道:“你放心,自然不是違背大齊律例之事,頂多算是……替天行道。”
“祁襄……此案已定,切勿再為我犯險。”
她一擺手:“我祁時安從不白吃人請的肘子,你盡可放心,此事我心有成算,卦上又是上上吉之兆,絕無差池!”
他酒勁上頭,雙頰泛著紅氣,凝望她的眼神帶著一絲灼熱,他身子坐得筆直,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軀體的動作:“我只望你平安,你可明白?”
她笑意盈盈:“得蒙摯友福澤庇佑,我必能平安順遂。”
數千裡之外,蕭允墨已隨延綏鎮朔軍一路追叛軍至川陝交界之地。原本大軍正預備圍攻達城,誰知這緊要關頭,北邊的默碩蒙古人不知從何處得了訊息,趁邊鎮戍軍主力外出剿匪,率部眾襲擾大齊邊境,燒殺搶掠。
默碩蒙古與茉失裡的韃靼蒙古數百年前早已分裂,如今韃靼蒙古佔據了漠南大片領地,而沉寂多年的默碩部近來頻繁在漠西冒頭,如今更是發展到直接出兵襲擾大齊的地步。
總兵羅慶元只得帶領大軍連夜殺回延綏,蕭允墨所在的千戶營原本打沖鋒,這會兒卻要為全軍斷後,未及撤離,卻被張治誠從城中殺出的大批精銳圍追堵截,一路追殺至達城外五十裡的秀萼山腳下。
龍血玄黃,肝髓流野。此戰慘烈異常,蕭允墨護著千戶邱勇,帶著僅剩十幾名殘部突出重圍,躲入山中。
秀萼山路險難行,深入山林,更是惡瘴密佈,將士們多少負著傷,不過一夜便病倒了數人,所帶幹糧已然見底,草藥更是短缺,一行人抬頭望著群山壓近,臉上寫滿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