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策打斷她的表演:“我不聾,能聽見他們說的話,刑部一向秉公辦案,何時冤枉了好人?此二人午後我已審過,原本就打算放了,偏你們多管閑事。”
祁襄忙低頭拱手,作出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來:“是是是,大人英明,小人膚淺,還請您不要與我等一般見識。”
林策有些不耐煩,擺擺手道:“行了,都散了吧,今日到此便算了,尋花閣也好,歸鶴坊也罷,這延寧城中已然夠亂的了,望諸位管好自己的事,莫再起什麼事端!”
他這話發自肺腑,並非還在與祁襄做戲,她對上他強硬的目光,只得輕輕點了點頭,心中卻嘀咕:這剛正如鐵之人,到底是變通不了許多。
何田與張瑤跟著祁襄一路出了府衙,到了街上,何田終於忍不住問她道:“那個林侍郎真的信了咱們只是仗義出手?”
“哪能啊!”
何田大惑不解:“啊?”
張瑤不動聲色地一笑:“這林侍郎愣是愣了點,卻不傻,不過看起來,阿襄已經說服了他,你就不必擔心了。”
又過了一日,到了龔知府出殯的日子。他的案子懸而未決,本人還有貪汙受賄的嫌疑,喪事自然只能低調處之。
歸鶴坊諸人原本只是預備自府衙抬著龔茂的棺槨往城郊的墓地下葬,途中由祁襄引魂超度,一人走在隊伍前頭拋灑紙錢,再有兩人吹奏哀樂,府衙眾人跟隨送葬,走個流程也就罷了。
誰知一出了府衙大門,街道兩旁立滿了老百姓,他們穿黑白或深紺色的衣裳,有的手中還提著瓜果紙錢,一見靈柩出來,紛紛圍上前來,人群中還響起了陣陣哭喊聲。
“龔青天一路好走!”
“龔大人,我們來送您最後一程!”
祁襄見此情景,緩緩退到林策身邊,低聲問:“這是什麼情況?”
“我告訴過你的,龔知府是許多人眼裡難得得好官,正直清廉,為百姓辦了不少實事。”
送葬隊伍在人群簇擁之下緩慢行進,走過幾條街,突然跑出一群人來,指著靈柩的方向高聲說:“你們都被騙了!這個龔茂明明就是個大貪官,從他家中搜出了數不盡的金銀財寶,他自己也是遭了報應才會被萬蟲噬咬而死!”
送葬的百姓中有人不服:“我不信龔大人是貪官!去年黃河水患肆虐,龔大人親自在堤上指揮,與災民們同吃同住兩月有餘,如此愛民如子的好官,怎會是裝出來的?”
“就是就是!龔青天平日有多樸素咱們都瞧在眼裡,除了官服,連件像樣衣裳都沒有,若他真的受賄,藏著那些寶貝也不使,究竟為了什麼?”
橫生出來那群人紛紛冷笑,帶頭那人諷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是青天大老爺,背地裡如何奢侈你們又怎能看見呢?”
另一人也幫腔道:“是啊,不然怎麼解釋,好端端的救濟糧,到了我們延州,便成了陳米摻沙礫?若沒有龔茂的授意,誰敢做這樣的事?”
“龔大人斷不會做這樣昧良心的事,他是被冤枉的!”
……
一時間百姓們你一句我一句爭吵不休,亂作一團,越來越多人從四面八方湧來,將街道圍了個水洩不通。
林策見狀,對著蜂擁而來的人群大喝道:“統統讓開!官府辦差,誰許你們放肆!”
百姓們不但沒退,還在送葬隊伍前推搡起來。府衙和刑部的官差紛紛拔了刀,然而人數實在眾多,官府又不能真對百姓動手,出殯的隊伍很快被沖散,混亂中,只聽幾聲尖叫伴隨“咕咚”一聲巨響,棺槨重重摔在地上。
冰冷的軀體從棺材中滾出,跟前的人驚懼後退,祁襄沖過去,確認屍體沒被摔壞,叫抬棺的將棺材重新立回槓上,她則抱起龔茂的屍身,便往棺材裡放。
周圍的百姓個個皺著眉,一來被祁襄徒手抬屍的動作驚到,二來都聞見了空氣中彌漫的一股濃鬱的氣味——並不完全是屍身的腐臭,反而,還透著一股渾厚的幽香。
“這是什麼味道?”
“桐油!這不是桐油的氣味麼!”
“啊啊啊,是了,就是那桐油的味道!”
人群中有人議論起來。
祁襄吸了吸鼻子,與林策對視了一眼:“之前怎的沒聞到這股氣味?”
林策將頭湊近棺槨,道:“興許是因為燻蟲的雄黃蓋過了這種氣味,也可能是之前在殮房,氣味難以聚集,密閉到棺材之中,才凸顯出來。”
祁襄點點頭,將龔大人的壽衣小心整好,示意槓夫們合上棺蓋,繼續上路。
她一揮手中的招魂幡,對著人群大聲呼道:“還不散開?棺材傾覆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到時候沾了晦氣,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一聽這話,百姓們都著了慌,人群快速散去,只餘一小部分人退至街道兩旁,跟著送葬的隊伍,送他們的龔青天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