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玖】千佛窟
然而哀樂再次奏響之時,林策卻發了話:“龔大人今日恐怕還不能下葬,回府衙。”
祁襄疑惑地望了望他,他說:“桐油畢竟不是常用之物,我覺得還是得再查一查。“
結果一行人就這樣原路返回了府衙,林策命仵作再次查驗龔茂的屍體,果真在他身上發現了桐油的殘留。
林策問:“這桐油是從哪裡來的?”
仵作託著腮思索了許久,突然轉向祁襄:“先生,你們入殮屍體的時候,沒用過桐油一類的東西吧?”
祁襄連連搖頭:“從未用過,連這桐油究竟是做什麼的,我都不清楚呢。”
那仵作忽一拍手:“先生你提到桐油的作用,倒叫我想起來了,這桐油,彷彿是可以用來給布匹防潮防蟲的!”
祁襄與林策幾乎同時說了出了那四個字:“西域織毯!”
他們來到龔茂在府衙的廂房,此處也用雄黃燻蒸了一遍,為防蟲害擴散,那批織毯仍放在他房中沒挪動。
仵作取了一張織毯,將一角浸入溫水中、過了片刻,水面上果真浮起一層油膜,他用棉花蘸取,嗅了嗅道:“是桐油!”
林策道:“蟲子是從這毯子裡孵化的,那龔茂身上的桐油,應當就是蟲子帶去的。”
仵作點頭:“是啊,那如此看來,也未見得是什麼異常之處。”
祁襄摸著那幾匹織毯,又展開端詳了一陣,低頭湊上去仔細聞了聞,忽然道:“不對,還是異常。”
面對林策和仵作投來的目光,她淡淡一笑,道:“這樣的西域織毯,先前皇上也賞賜過殿下幾十匹,這種毯子由犛牛毛、桑蠶絲與純銀絲線交織而成,又用回鶻特有的陀迦蘭花汁浸泡過,說是能百年不腐不蠹。”
“當時宮裡的人來送賞賜之時,還特意說過,這毯子有一股陀迦蘭的幽香,最是名貴不俗。你們且看那水上的浮油,量著實不小,這麼好的毯子,本就不腐不蠹,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塗上桐油,反倒破壞了它本來的香味?”
林策沉吟:“你確定這是一樣的織毯?”
“好東西我從來不會看走眼,不過林大人要是不放心,找人去查查便知道了。”
林策鎖著眉頭,思索片刻道:“也許是送禮的並不知這西域毯子的好處,怕其招了蠹蟲,才塗抹了桐油……”
他抓過一塊織毯用力一撣,米粒大小的蟲卵與黃豆大小的蟲蛹從裡頭掉落下來。他想說什麼,祁襄卻搶在了他前頭:“林大人,我打聽了一下,這蟲子,不只西域有,隴北的石窟中也有。”
他將衣袖上沾到的蟲卵撣到地上:“你也覺得,這桐油與銀翅蟲有關?”
她笑了笑:“有沒有關系,總得去查一查才知道。”
拖了一日,他們還是將龔知府下了葬,喪禮後,祁襄和林策挑了兩匹快馬直奔隴北瓜州石窟。
只花了半日便抵達了瓜州城,兩人在前往石窟路上的一間酒肆暫歇,祁襄早已饑腸轆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面剛端上來就被她風卷殘雲掃了個精光。
她一抹嘴,兩瓣唇上還留著羊湯的油光,顯得比平日更加晶瑩飽滿,林策飲下一口茶,從懷中摸出一條絲帕來,放在桌上,佯裝鎮定地說:“這湯好生油膩,你將嘴擦一擦吧。”
祁襄拿起絲帕,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啊,粗人一個。”
林策低下頭繼續吃自己碗裡的東西,半天才又道:“所以,皇上賞給懷王殿下的東西,最後都到你手裡了?”
祁襄沒聽明白他到底在問什麼,有些困惑:“你說那些西域來的毯子嗎?殿下不喜歡花紋繁瑣的織物,我看鎖進庫房實在浪費,就挑了幾條。”
“那他喜歡的東西呢?就不給你了?”
祁襄聳聳肩:“沒見過他喜歡什麼東西,他這樣的人什麼沒見過,許是俗世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吧。”
林策面色肅然,不知是在與她說話還是自言自語:“是啊,能入得了他眼的,自然不是俗世裡有的。”
幾乎同時,他們談論的那位懷王殿下,正在已被叛軍佔領的延州府清榆縣郊的大齊軍營內,啃著一塊冷硬到難以下嚥的黍面餅。
他處理完晉陽的事,不久便投了軍,拿著許年替他辦妥的路引,以“崔玄”這個名字投入大同總兵羅慶元麾下,當了一名普通計程車兵。
恰逢延州大亂,當地衛所剿匪不力,失了清榆,皇帝震怒,命羅慶元率駐兵前往平叛。這一日蕭允墨所在的千戶營在縣城東北角巡防時,與張治誠的心腹大將王彌的一隊人馬狹路相逢。
對方兵力足有五倍之眾,將士們奮力拼殺,才勉強沖出重圍。蕭允墨神勇異常,於絕境之中破塵而出,從王彌刀下救了千戶邱勇一命。現下他們回了大營,他渾身沾滿塵土,一邊皺眉撣著衣服上的灰,一邊吃著那塊寡淡的黍面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