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萬思修記得自己曾經對蕭楓之說過“我心裡有你”，如果加上這一年裡他聽到的蕭楓之說的那些“我喜歡你”，這樣算不算是他們倆已經兩情相悅了？
其實萬思修心裡並沒有對於“相愛”的正確定義，哪怕在記憶裡他對著蕭楓之已經告白了一次，但那時的感覺已經被今生的記憶模糊了，讓萬思修不再確定那是愛還是責任。而除了蕭楓之以外，他也缺乏可以用來比較的物件，讓萬思修能分清楚正確的愛到底應該是怎樣的。
萬思修現在唯一能確定的是，他依舊渴望著天下能夠太平，於是自然地關心和天下太平幾乎等於是一體兩面的蕭楓之。或許就像是蕭楓之曾經自嘲過的那樣，他好像是某種自動自發地讓天下能太平的工具，於是被萬思修視作珍寶一般珍惜。但珍愛一樣物品和愛一個人，這兩者間存在本質區別，萬思修又怎麼好意思拿這種“愛”出來糊弄蕭楓之。
同樣的，在這一年裡，時時刻刻一見到萬思修就恨不得掛在他身上的蕭楓之，盡管他的愛意表達已經是如此地直白，而萬思修卻絲毫不覺得歡喜。當蕭楓之以萬思修珍視之物作為威脅，反複無視他的願望和訴求，只按照自己的意願肆意妄為，這其實不過是一種佔有，那也根本不能被叫做愛。
他們就像是兩個感情上的嬰兒，機緣巧合被裹挾進了同一條毯子，於是高興時互相擁抱取暖，生氣時又隨意擊打對方。他們也不會說話，無論是感到快樂還是痛苦，他們嘴裡只會說出“哎呀哎呀”的囈語，盡管聽起來像是在說“愛啊”，但那終究不是愛。
蕭楓之和萬思修在愛人這一件事上——勢均力敵，半斤八兩，一竅不通。
“什麼事這麼開心？”沉浸在自己思考裡的萬思修不知道自己被自己的結論給逗笑了，反倒是一直都在暗中凝望著萬思修發呆的蕭楓之忍不住現身問了這一句。
“現在還沒到中午，你就從城牆上下來了？”
要說這一年多來萬思修有什麼進步的話，那就是面對蕭楓之時，他已經沒有那麼謹慎惶恐了。
萬思修在某一天突然悟到了一個道理，就算將來蕭楓之成了皇帝，只要對方對於他的那個病態的愛意還在的話，那他就可以像個佞臣孌寵那樣，即使倒行逆施都不會有什麼事。而如果那個東西一旦消失，那麼就算他從今往後什麼都不做，光靠他過去拒絕蕭楓之的次數，用抗旨來算的話也早就夠殺頭無數次了。那既然如此，他何不表現得自然一點，至少每天在蕭楓之眼皮子底下的日子不必過得那麼艱難。
“圍城到了今天，他們早就是人困馬乏，攻城的強度和一開始那幾個月比起來何止差了一星半點，現在這點事，城牆上的人自己會處理的，不用我時時刻刻盯著。”
對於萬思修的轉變，蕭楓之倒是樂見其成，因為上一輩子他們倆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隨意的，反倒是這一輩子萬思修一直口稱殿下，動不動就告罪的疏離，才讓蕭楓之覺得煩悶至極。
可惜的是，蕭楓之只是看見了他們相處間的表象，卻沒有去深究背後的原因，於是才會把萬思修破罐子破摔後的負負得正，當成是他一再努力表白後有了轉機，讓他們之間的關系否極泰來。
“那挺好，看來我們得商量一下圍城戰役結束之後下一步的計劃了，經此一役，萬龍城在周圍幾個州的範圍內大概已是名聲大噪，是該以此為契機，進一步招兵買馬了。”
“我覺得當前還有一件比這個更重要的事。”
“什麼事？”
“我得給你一個名分啊。”
萬思修一聽是這個，又只能拿手掌扶住自己的額頭，而看他這麼苦惱的蕭楓之也收起了開玩笑的神情：“我是說，你現在的身份只是萬家家主，雖然天下沒有人小看萬家，但在兩國體系之內，這個身份依然是個白丁，等我們開始招兵買馬後，你總不能讓我的手下人喊你萬家主吧。”
“哦，這個啊……”因為自己想歪了的萬思修多少有點尷尬，“你現在手下裡沒名分的人多得是，又不差我一個。”
“他們怎麼能和你比。他們那樣的這世上要多少有多少，你只有一個。”
萬思修聽著這話又想嘆氣了，也不知道蕭楓之到了年紀後，是怎麼突然學會這麼多肉麻情話的，明明萬思修也沒給他準備這方面的教育，他就在成人禮之後迅速無師自通，並且把它們全用在了萬思修身上。
也難怪萬思修不信蕭楓之是真的愛他，畢竟從他的角度是真的想不明白在自己的這種表現下，蕭楓之為什麼會愛得這麼突如其來，在他看來，這些愛意既然可以無端端地來，那自然也能沒理由地走。
“我有幾個也沒用，這個問題本來就該繞回我剛剛問你的那一個，下一步計劃是什麼？現在燕國和楚國都注意到萬龍城了，他們雖然圍城失敗，但我們也沒有透過這場戰役消耗他們多少的部隊。如果出城野戰，我們勢必會輸，可我們也不能一輩子龜縮在萬龍城裡什麼也不做。”
“現在可以走的路有兩條，一是透過萬家去和楚國議和，說你一心只是想著複國拿回本該屬於你的東西，別的什麼也不想。但我想經此一戰，又親眼見識過萬龍城的強大，楚國恐怕很難相信這種說辭。只要他們認為你同樣有攻打他們的野心，那麼唇亡齒寒的道理誰都明白，他們是絕不會束手旁觀地看著你和古重明打完內戰再來處理他們的。”
“還有一條就是直接把一統天下的野心攤開來明講，現在萬龍城和通衢城之間的整片領地已經打通了，這兩座城池本身的防禦能力也都夠，如果我們連兩城和無罪城之間的荒蕪地區也一併算上的話，由這三座城池大概可以圈出一個州這麼大的土地，用這點地方建一個小國也是夠的，你可以把這個小國當作起點，慢慢蠶食周圍的土地直到打下整個天下。只是……”
“只是這樣做的話，萬家和通衢城的中立地位瞬間消失，幾乎是一夜之間，你和我會成為天下之敵。”萬思修猶豫了半天沒有出口的話，蕭楓之替他講完了。
萬思修靜靜地看著蕭楓之，對方回看的眼神裡帶著點小心翼翼。他們彼此都知道所謂的兩條路其實只有一條，外面有人圍困了這座城市一年多，早就明白這座城市所代表的野心，就算楚國答應了他們的議和讓他們走了第一條路，他們也得無時無刻地防備楚國從背後捅他們一刀，把他們重新趕回第二條路上。
所以盡管萬思修一路都想逃離蕭楓之，但命運還是要讓他做萬家的逆子，讓他為了他違背三百年的中立祖訓。
萬思修起身走到房間的外面，中午的陽光很好，讓萬思修只能眯著眼睛看向遠方，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見腳下的外城區。
萬龍城實在是太大了，所以即使一年多來他們明明被圍住了城門出不去，但光是外城區的規模就讓城裡的人覺得天地廣闊沒有什麼被圍的感覺。而萬思修現在所在的中城區更像是身處在外城區的高天之上，使得這裡連一點戰爭的氣息都感受不到，這還僅僅是比較外圍的中城區的感受。
等到將來萬龍城徹底完工時，還會有更上層的上城區，和頂層的皇城。蕭楓之曾經帶著萬思修到他將來規劃的皇城的位置看過，在那個高度下，看上去就像是把整個天下都納入了地平線之內。
萬思修閉上眼睛想象了一下在這樣廣袤的範圍之內，人人都過著安居，天下太平的誘惑著實太大了，大到萬思修明知自己有可能會因此萬劫不複，還是想要再踏前一步。
“楓之，你是真的會讓天下太平的，對嗎？”萬思修回過頭看著蕭楓之，彷彿明知故問般同他再度確認一遍。
蕭楓之也起身走到萬思修跟前，安靜地欣賞了一會萬思修的笑容，蕭楓之沒有告訴萬思修他每次說起天下太平時會不自覺地帶點笑，他很可惜讓萬思修露出這樣表情的物件不是自己。但蕭楓之慢慢也開始學著接受他最多隻能做到萬思修心目中的第二，只要萬思修說這些話的物件還是他就可以。
“嗯，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一定會把它捧到你面前給你的。”
萬思修很想糾正一下蕭楓之的措辭，這種拱手江山只為討一人歡的說法，好像天然地和天下太平萬人幸福這種博愛想法有沖突，但蕭楓之確實是在用他的話保證他會讓天下太平，那萬思修也就沒有太多置喙的餘地了。
“那麼——通衢城以後就是你的地盤了，等這一次戰役一結束，你就自立稱王，招賢納士準備一統天下吧。”
“好，這樣你說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那麼我說的問題也就能順便一起解決了，是嗎，我的丞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