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雖然萬思修也不是故意要偷聽，但那些對話還是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裡。
“殿下，我們的人傳來訊息，說古重明又去打萬龍城的主意了。雖然說萬家的人這次還是用同樣的理由擋了回去，但是我們有幾個和萬家人關繫好的私底下聽他們說，萬家現在的壓力也很大。畢竟現在有一整支邊防軍就在離萬龍城最近的州府駐紮著，那是他們這種生意人這輩子沒見過的陣仗。”
“知道了。”
“殿下，我們難道不用做點什麼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這一次既然萬思修沒有佔據蕭楓之身邊的那個位置，而能看出蕭楓之身上那個帝王氣象的當然也不止於萬思修一人。於是那些有野心也有抱負的人就開始彙聚到蕭楓之身邊，有的是人想要爭取將來的榮華富貴，他們既提前投資也努力表現，想要去爭奪前世屬於萬思修的那個皇帝近臣的位置。
“您看，我們是不是要重新接手萬龍城的工作，雖然萬家主他本身的能力很強，但我看他對您的態度不過爾爾，遠不如您對他那樣來得上心。何況他一個生意人恐怕很難頂住來自軍隊和強權的壓力，為了避免發生一些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我覺得還是應該由我們的人親自坐鎮萬龍城才會比較安全。”
萬思修現在的狀態就有點尷尬了，只是因為萬家的下人一直得了萬思修的命令，未得召喚從不主動靠近這座院子，蕭楓之的手下們才習慣了這裡是一處絕對安全的場所，敢於在這裡暢所欲言，甚至還編排起萬家實際的主人來。
為了避免大家尷尬，萬思修想起身進到蕭楓之的臥房那裡，這樣就可以裝作他沒聽到過這段對話，然而他人剛起身，蕭楓之就徑直走向萬思修身在的這一間房並一把推開了房門。
蕭楓之的眼睛還看著他的人，但嘴裡那句話卻是在對著萬思修說的：“思修你聽聽，就是因為你老不在我的手下們面前露面，他們竟然都開始懷疑起你來了。他這話說的，就好像你會把我賣給古重明似的。”
在萬思修還沒有對這個問題做出什麼反應之前，那個提建議的手下自己卻誠惶誠恐地跪下了。蕭楓之禦下甚嚴，以至於那個人膝行到了萬思修跟前，請罪的聲音裡都有些顫抖。
“萬家主，請您千萬不要誤會，我並不是指您會出賣我們。我只是覺得，萬龍城對於我們的將來至關重要，萬不可落在逆賊古重明的手裡，所以才要額外上心，不要讓敵人有機可乘。我絕沒有說萬家和您有什麼別的心思的意思。”
那個人是真的在努力地和萬思修解釋，這麼多年來，蕭楓之的手下都知道萬思修對他來說有多重要。本來他們看著萬思修對蕭楓之就是一副若即若離的樣子，若再因為自己的一句話而讓他更加心生芥蒂，那就不要提什麼在蕭楓之面前受到重用了，說出這種話的人能不被蕭楓之狠狠處罰就算是幸運的了。
“我明白，你也是一心為了你家殿下好——”
“為了我好他也不能說這種話。”
蕭楓之回完萬思修的話又開始教訓他的人：“這還好今天是思修他自己親耳聽到了，知道你是無意，也知道我根本就沒打算聽你的。但你這話要是被別的萬家人聽到，再一番加工然後傳到思修耳裡去呢，你覺得這話最後會被傳成什麼樣子，結果除了你自己的問題之外還會不會連累到我？”
萬思修冷著眼旁觀著蕭楓之在訓他的人，他知道那個跪著的其實也只是想在蕭楓之面前力求表現而已，可惜方向錯誤被蕭楓之拿來做了試探自己的工具。
據萬思修的猜測，蕭楓之大概一早就憑著他的功夫知道了有人待在了這間房裡，因此他多半是故意在放任這個屬下，說些猜測萬思修用心的諫言。這樣等萬思修現在糾正對方時，就能順便多說一些讓蕭楓之可以拿過來當作今後的保證的話。
按理說蕭楓之這樣在意萬思修，甚至不惜找人試探半天，只為了得他幾句對於將來的保證，萬思修明白了之後是應該覺得感動的。但不知怎的，從這件事裡萬思修只是看見了今後那個一舉一動間，對周圍一切生殺予奪的帝王的冰山一角。而作為曾經的那個受害者，比起感動，萬思修能感受到更多的則是恐懼。
大概是萬思修站的角度不一樣，他已經一腳跨過了蕭楓之成功路的過程直接看見了對方的結果，所以當蕭楓之對有些暫時求不得的事物表現出莫大興趣的時候，即使他兢兢業業地努力追求，看起來也不像是普通人那種難能可貴的堅持，而更多的則是像一個已經坐擁一切的君王，依舊在不知滿足地用過量的權利，在霸道地試圖強求一切都要順應他的意願。
萬思修能理解那種帝王的霸道本身，本來蕭楓之如果沒有這樣讓天下都臣服的氣勢的話，也不可能讓一塊一直陷在無窮盡的戰爭裡三百年，連亂世都快要化為常態的分裂大陸，重新統一成一個帝國。對於整個天下來說，蕭楓之的霸道是有其可取之處的。
但萬思修無法理解的是，為什麼現在的蕭楓之要把這種霸道也用在他的身上。蕭楓之自己有的是能力，他手下也有足夠的人手，在賣了幾年軍火後他甚至也不太缺錢，那他還要執著於萬思修幹什麼？
哪怕是因為小時候的蕭楓之缺乏父愛母愛，於是他短暫把對父母角色的依戀投射到了年長的萬思修身上，可如今十六歲的他也算是要成年了，哪裡還會有成年了的霸道帝王非要賴在父母身邊的，這與他的性格根本就是南轅北轍的兩件事。
所以萬思修也只能盡量闡明一下自己的想法，希望蕭楓之能接受他的解釋，既放過他的手下，也能順便放過自己。
“請殿下您放心，我也已經重新約束交待過手底下的人了，短期之內古重明的人佔不了什麼便宜。”萬思修小心翼翼地選擇他的措辭，只說些安穩的明哲保身的話。
“放心，你要我怎麼放心，你都已經開始用這麼疏遠的方式叫我了，我還能放什麼心？”可惜蕭楓之還是表現出那副賴著不走的樣子，怎麼都不肯放手。
隨著十六歲的日子將近，蕭楓之知道萬思修要代表萬家做一個決定。但縱觀這十年來他始終不得以和萬思修拉進的距離，蕭楓之預感萬思修這一次的選擇恐怕不會如上一輩子那樣合蕭楓之的意。
很明顯的一處佐證在於，萬思修這兩年叫蕭楓之的時候，開始越常用“殿下”而不是“楓之”，哪怕他為了這個稱謂的問題一再地同對方糾纏，萬思修只是熱心於請罪，卻絲毫不思悔改。
蕭楓之曾經一度以為他和萬思修變得親近起來了，在萬思修還困守於病榻之時，他們也曾經有過同塌而眠的記憶，甚至最開始幾天萬思修剛醒來時還昏昏沉沉，他吃飯喝藥時都是由蕭楓之親手喂進去的。那時候的萬思修既沒有逃跑的力氣也沒有退避的空間，對於蕭楓之來說，他是真的能感受到他們倆相依為命時的那種感動。
可惜一切也只維持在了萬思修生病的那一段時間而已，等他病一好，又是一頭紮進萬龍城的建設裡，十天半個月都看不見他的人。所以也不能怪蕭楓之曾經有過一瞬的邪惡想法，如果萬思修一直就這樣病懨懨地下去就好了。
那也只能是一瞬的想法而已，蕭楓之明白上輩子自己的胡亂施為到底造過什麼樣的大孽。於是他現在也只能壓抑自己的想法，盡量順著萬思修的心意來，只要他好好的，自己難受一點不算什麼。
然而蕭楓之就算再壓抑自己，但想求一個稱呼總不至於太過分吧，為什麼這一次萬思修連這一點點念想都要從蕭楓之手裡奪走？
“思修，你明明知道我想聽什麼，你也知道他們為什麼老是會覺得你不在乎我，你為什麼就不能……和我親近一點呢？我只是長大了，可我沒有變啊，你為什麼現在連個名字都不肯叫了。”
為什麼會不肯？大概是萬思修看明白了蕭楓之的行為模式，如今的自己對他來說比較重要，於是他就會為了安自己的心，故意將屬下送到自己跟前懲戒一番表他的決心。那麼當有朝一日，有東西比萬思修對他還來說還更重要時，他自然也會故意犧牲萬思修好去成全那件更為重要的事。
所以萬思修看著蕭楓之的那個下屬真的是心生憐憫，因為對方是殺雞儆猴裡的那隻雞，而他早晚就會成為剩下的那一隻猴。
“您都已經長大了，等及冠禮完成之後，在世人的眼裡，您就該是大燕朝蕭氏僅存的皇室成員了。無論是為了在外人面前強調你的身份，還是在你我的手下人面前確認你的權威，這種象徵身份地位的稱謂是半點馬虎不得的。”
“不過今天天色已晚，殿下也是忙了一天了，我看還是先傳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