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麼幾次,在站崗時,紀秋曾帶著幾個研究員匆匆走過,面無表情,目不斜視,一切似乎又回到了還在首都那會兒,甚至還不如那時。好像他們從沒在落雪的無人森林中相依,也從未攜手跨過那夜地獄般的戰火,好像脫離了保鏢和保護物件這一身份,他和紀秋,只不過是陌生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夏柏野卻始終找不到與紀秋獨處的機會,直至這一夜,他按計劃重新摸了一遍進出白樓的路線,卻不期然地在樓外的抽煙角看見那個熟悉的清瘦身影。
察覺到有人接近,oega轉過頭來,琥珀色的瞳孔中映著香煙在海風中明滅的一點光,在認出夏柏野時,那層無動於衷的冷漠假面才似乎略有松動——他靜靜地與apha對視片刻,抬起手,將食指與拇指之間輕捏著的香煙湊到唇邊,緩緩吐出一團縹緲煙霧。
他沒有問夏柏野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不屬於自己的值守區域,也沒露出任何詫異神情,只是平淡地看著夏柏野俯身靠近,心有靈犀一般伸出手,動作自然地將燃燒的煙遞到apha面前。
“呲啦”一聲,小小的火苗從相觸的煙頭上竄起,夏柏野叼著煙直起身,兩人沉默地並肩而立,灰白的尼古丁煙氣被緩緩吸入肺腑,又如無聲的嘆息般吐出,在鹹腥夜風中交織成一片迷霧。
他們就這樣沉默著抽完一整支煙,許久,紀秋終於開口,輕輕叫了一聲“池錚。”
“不出意外,下週我就要回首都了。”紀秋低聲說,嗓音因為抽煙太多而變得些許喑啞,“明天紀曜戎會過來做最後的驗收。”
這倒是超出了夏柏野意料:“這麼快?”
紀秋沒看他,目光漫無目的地落在遠方無垠的黑暗海面之上,輕輕“嗯”了一聲。
“那我是隨您一起回去吧?”夏柏野問。
紀秋忽然笑了一下。
“當然,你難道想一直留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島上?”他輕松地反問,隨手摁滅煙頭,轉身朝白樓大門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
他望著夏柏野,夜色下oega的瞳色深沉,神情卻還是那樣,好似疲倦又似乎只是平靜,唇瓣開合,吐出很輕的兩個音節。
“晚安。”紀秋說。
他們在這個破島的駐地派遣估計沒多久就要結束了。
吳正發誓,這是他這幾年聽過的最好的訊息,沒有之一。
據一起輪班的同鄉衛兵透露,那個研發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殺器總算要落地了——這幾天基地裡那些奇奇怪怪的科學家確實個個像要過節了似的,這天晚上甚至開了場派對——吳正換班經過時沒忍住瞥見一眼,驚訝地發現連那個首都來的大人物將軍也在其中。
不過,即便如此,海島的深夜也不曾變化分毫,這依然是一個極其普通的、與往日別無二致的夜晚。風浪永無止境地席捲崖邊峭壁,天幕下的海面什麼都沒有,只有純粹的黑,壓抑而甜美,一切都如悸動般杳然。
03:27 ,吳正前往崗哨換崗,順利交接後,隨著舊崗士兵的腳步聲離去,整片地下空間便又重歸空蕩。
今夜大約整個地下區域的工作人員都去參加那個慶功會了,無人的走廊中安然無聲,吳正沉默地注視前方,一邊在心裡計算他服役這幾年攢下來的休假天數——等離開這裡,他想立刻向長官提出休假申請,自己終於可以回一趟老家,見見家人朋友,遠離戰場和軍隊,度過一次漫長、完美的假期。
然而這個念頭只來得及在他腦海中閃爍一瞬,下一秒,吳正突然感到了什麼,但還未及反應,一隻手臂已經從後方勒住了他——
那是宛如手術刀一般精準的裸絞,果斷、有力、致命,黑霧在短短幾秒間便佔據了視野,吳正無意識拽著那隻鐵築似的結實臂膀,甚至沒來得及掙紮,大睜著的雙眼中最後映出的,是一張略顯眼熟的冷峻臉龐。
夏柏野站立在中控臺之前。
主機上的訊號燈無聲閃爍著,拿出u盤插進伺服器後,複製程式立刻開始自動執行,面前螢幕上進度條正在緩慢前移,夏柏野緊盯著它,幽幽藍光勾出他不自覺繃緊的側顏。
室內一片昏暗,值班的衛兵和研究員倒在門後,早已了無生氣,滿室寂靜中,夏柏野忽然聽見一聲短促、卻清晰無比的輕響。
“咔噠。”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冷意,夏柏野的呼吸一滯,不詳的寒氣一路順著背脊爬向全身——
那是手槍上膛的脆響。
“我原本還擔心你不會來了。”那個人在他身後輕聲開口,“池錚。”
他的聲線柔軟,沒什麼情緒,帶著慣常的疏離和淡漠,卻又彷彿退潮後露出水面的海灘礁石那樣,不再遮掩冷硬的底色,停頓一剎,發出嘆息似的輕笑。
“……不,或許,該叫你夏柏野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