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遠遠地有槍聲零星傳來，夏柏野抽出了槍，身姿戒備，站在半開的大門前，回身打了個手勢。
紀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跟在apha身後沖出屋子的當下，他的內心沒有任何猶疑，唯有方才apha叮囑的“動作要快”和“上車後別露頭”在腦內大聲迴圈播放——
汽車發動機轟鳴起來，紀秋抱著riey，用幾乎是遠超自我認知的敏捷動作跳上副駕，下一刻，輪胎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夏柏野一腳油門到底，車速短時間內提到最高，紀秋彷彿聽到了這輛破爛車鋼鐵骨架的哀鳴。
“誰在那？！停下！！”
有人在他們身後大吼，密集的子彈緊隨其後，雨點一般沉悶地彈到車身，雪水和泥土飛濺，紀秋看見後視鏡裡閃爍的車燈，數輛軍用摩托的引擎作響，很快就逼近了他們。
事後回想，在當時，腎上腺素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紀秋一手壓著riey，一手已經從儲物格裡把那把從高弘身上搜來的配槍摸了出來，開啟保險，握在手中。
他的手指發麻，心跳快極了，神經緊繃得像快要斷掉，然而當真的扣動扳機，紀秋卻又覺得內心異常地倏然沉靜下來——
時間好像變慢了，抓住對方機槍換彈的空隙也變得沒那麼難，手槍連射的後坐力震得他幾乎握不住槍，甚至不清楚自己有沒有擊中目標——說實話，即使早在腦內演練過一千一萬遍，這仍舊是紀秋此生第二次對著活人開槍。
但那些追在他們車後的影子確實暫時退卻了。
“甩掉他們了嗎？”紀秋喘了口氣，問。
“還沒有，”夏柏野把著方向盤，側過臉看了他一眼，很輕地勾了下唇角，“坐穩。”
道路兩旁的建築在飛速倒退，汽車一個擺尾，轉進一條小路，老婦人口中的樹林影影憧憧，就在路口盡頭的前方。
不過須臾間喧嘩還是追了上來，旁邊另一條路上也有攔截出現，子彈呼嘯而至，擊中他們的後車窗。
apha猛打方向盤，慣性把紀秋沖向一邊，餘光裡他瞥見有什麼自遠方飄搖而上，驟然照亮了夜空，扯出一條彎曲的光路。
就在這一瞬，近乎直覺的不詳預感觸電般竄過身體每一塊肌肉，紀秋發覺夏柏野的表情突然變了，他下意識跟著抬起頭，旋即瞪大了雙眼。
他看見了流星。
火球在他們上空炸開，四周的一切霎時恍如白晝，房屋的影子被拉得漫長，又在數分後扭曲著縮短挪移，如此往複，沒有盡頭。
像煙花散落，又像整片夜空的星辰都傾倒而下，那麼美麗，那麼夢幻，那麼……恐怖。
“白磷彈。”夏柏野啞聲說。
追擊他們計程車兵停下了，數不清的光點劃破夜色，落在四面八方，汙濁刺鼻的風從破掉的擋風玻璃撲面而來，後視鏡裡映出士兵們四散奔逃的身影——不論他們隸屬哪一方——
傾灑的火海中，眾生宛如一根根風中搖擺的葦草，揮舞著手臂，翻滾著，跌倒又爬起，面板潰爛，肌肉碳化，眼球被高溫融化了，像煮沸的番茄醬那樣緩緩流過面頰。
他們在這死亡前的最後一場雨裡燃燒。
齒間淡淡血腥味彌散，胃裡一陣翻湧絞痛，紀秋緊緊閉上眼睛，可他還是能聽見聲音。
那聲音聽上去如此悽厲、令人毛骨悚然，彷彿蘊含了無盡痛苦和折磨，又給人說不出的熟悉感，讓他不由自主想要捂上耳朵，從這一切中逃走，逃得遠遠的，逃去再也聽不到的地方。
過了好一會兒，紀秋才意識到，自己確確實實曾經聽過這個聲音。在那個母親死亡的下午。
——那是人類的哀嚎。
直到車子沖過山腳的樹林，火海被甩在了身後，黑暗逐漸替代了光亮，這號叫還在蔓延，鑽進他的耳膜深處，揮之不去。
再往前的山路狹窄，已經無法供汽車透過，只能棄車步行。路旁灌木的枝葉掃在他臉上，夏柏野拉在他腕上的手像是不自覺用了很大的力氣，鐵箍似的，紀秋卻不覺得痛，只是麻木，黑洞一般的麻木，緩緩將他從頭到尾吞沒，永遠也不會好起來。
紀秋踉踉蹌蹌，走了幾步，忽然彎下腰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