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屬於apha的眼瞳色澤沉沉，室內燈光下卻又如鎏金碎鑽般微微發亮，紀秋在其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放鬆、恬然，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
指尖驟然騰起的刺痛近乎灼燒，紀秋猛地蜷緊手指，幾乎無法自控地別開了視線。
——時不時地，apha會用這種眼神看自己，紀秋知道。
他一直都對此裝作毫無所覺，然而此時此刻，在這個氛圍和佈置都與記憶裡中立國的那個家很像的小小餐廳裡，那目光卻又仿若審視，輕易穿透他的皮囊，看盡早已腐壞殆盡的內裡。
他不敢看他。
自己好似成了一尾被狼盯住的鹿，連深藏的無措和恐慌都在那雙黑眸的注視下無所遁形，紀秋忽然聽見夏柏野輕聲開口喚他，一如回不去的昔日。
“小秋。”
apha的語氣陌生而難懂，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將要開口說些什麼——
下一瞬，巨大爆炸聲吞沒了一切。
整棟房子都在劇烈顫抖，頭頂的電燈也隨之熄滅，紀秋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夏柏野一把按在了餐桌底下，緊接著，便是更多的炮火轟鳴，由遠及近，接二連三地砸向這座邊陲小城。
塵土從天花板上簌簌而落，一片漆黑中廚房窗戶的破裂聲格外尖銳，紀秋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就被夏柏野更用力地圈在了懷裡。
apha的心跳急促，呼吸沉沉地打在他頭頂，紀秋抵在他結實胸膛，忽然有些不合時宜地想，現在自己可算切身理解了，在首都那會兒，夏柏野為什麼總是對一切落地窗警惕滿滿。
片刻後，防空警報的尖嘯響徹整片夜空，那些被一時掩埋了的喧囂複活了，哭聲、吼聲、槍聲，還有轟炸機低空掠過的巨大噪音充斥著鼓膜，空氣中焦油和硝煙的味道彌散開來，紀秋的心髒緊跳，感覺自己幾乎忘記了呼吸。
“別怕，”夏柏野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邊輕聲說，“剛才只是佯攻。”
“我們怎麼辦？”紀秋同樣輕聲問他。
“接下來應該還有一輪轟炸，先找掩體，”夏柏野回答得簡短，但估計是紀秋沒忍住抓他小臂抓得太緊的緣故，頓了頓，又加上一句，“這是常規流程，塔拉約科的駐軍有部署防空炮，沒事的。”
對於當下狀況，apha顯然有著遠超常人的應對經驗，撫慰人的口吻卻一如既往地蹩腳，像在科普什麼戰爭常識，不過幾分鐘後，當宛若落雷的轟鳴聲如期再次傳來時，紀秋靠在地下室的牆角，竟奇妙地沒有産生太多的恐慌。
老婦人抱著riey，就坐在他身旁的一把舊椅子上，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之中，逐漸適應了的雙眼也僅能勉強辨認出她緊繃的脊背，和捂在riey耳朵上的蒼老雙手。
沒有人說話，唯有頭頂巨大震響連綿不絕，紀秋睜著眼睛，面對著黑暗，恍惚間又産生那種不真切的感覺，彷彿這只是一個由大腦擅自想象出來的噩夢，如同兒時總是沒由來地認為有一隻恐怖無比的怪物，蟄伏在家裡地下室裡的漆黑角落。
而他此刻正在那隻怪物的肚子裡。
又一發炮彈落在了離他們很近的地方，這次連地下室的牆壁都搖晃起來，置物架上堆放的各種雜物嘩啦啦散了一地，紀秋驚了驚，重心不穩地後退一步，隨即被夏柏野握住了手。
——他們擁抱過，接過吻，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了，然而清醒時的牽手卻屈指可數。紀秋僵了僵，過了好一會，才怔怔地抬起頭。
apha高他太多，因此即便已經靠得這樣近，紀秋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仍舊無法聞到一絲一毫資訊素的味道，但夏柏野的掌心是熱的，持續穩定地透過相觸的面板，代替apha的安撫資訊素，讓紀秋感到燙和安全。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當爆炸的餘波漸漸止息，他們便默契地同時松開了手。
“我出去看看。”夏柏野輕聲說。
令人難耐的死寂代替了轟炸的爆響，自己的身側空了，紀秋待在原地，聽見地下室蓋板被拉起的響動，和隨之從頭頂木質地板傳來的嘎吱聲，好在只等了片刻，腳步聲去而複返，apha熟悉的嗓音響起來，告訴他：“我們該走了。”
“好，”紀秋鬆了口氣，又想起什麼，有些猶豫地看向老婦人，“可是婆婆……”
“不用管我，”老婦人的聲音很沉穩，“出城的大路肯定走不通了，你們出了門下個路口右拐，穿過後頭的林子，沿著那條土路一直往山上開，就能繞出去。”
“孩子們以前經常帶riey上山，它知道路，”她說著，給它戴上牽引繩，緊緊抱了抱狗子，“別擔心我，帶上riey，快走吧。”
老人深深吸了口氣，撐著膝蓋站起身，把牽引繩的一端交到紀秋手上：“替我照顧好它。”
也許是oega臉上的表情實在沉重，在昏暗光線下也清晰可見，她輕嘆一聲，張開雙臂，同每位母親都會做的那樣，輕輕抱了抱這個年輕人。
“放心吧，”老婦人翹起唇角，露出有點驕傲的神情，用說笑般的語氣，對紀秋笑道，“我丈夫當年可是特意把地下室建得很牢固的。”
原本佈置溫馨的小樓如今一片狼藉，萬幸他們的車還好好地停在前院門口，只是擋風玻璃破了個大洞，看起來破破爛爛的，就像末世電影裡主角逃亡時的那種標準配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