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二天一早，他們告別老闆娘一家，頂著晨曦出發。
駛離貝塞爾鎮後不久，山脈逐漸平緩，一片廣闊的白色平原出現在視野，雪後澄澈如海的天空很快摻進了耀眼的橙粉色，風從半開的車窗中灌進來，夏柏野把著方向盤，餘光注意到副駕的oega低斂的眼睫和被吹得翻飛的額發，在天光中都被鍍上了一層毛絨絨的淡金邊緣。
他睡著了。
昨天一整晚，夏柏野躺在紀秋身側，在黑暗中聽他時不時驟然紊亂的呼吸和隨之刻意放輕了的翻身動靜，又一次想起研究院那會oega房間中徹夜不熄的燈光。
紀秋總是這樣失眠，就算能短暫入睡，也會很快驚醒，這個看似養尊處優的oega幾乎沒一天睡得安穩，夏柏野知道。
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他換了檔，拉下遮陽板，盡量把車開得平穩，然而當夏柏野停車從路過的休息區買了麵包和水回來，紀秋已經睜開了眼。
車載音響被開啟了，沉穩的男聲正在播報新聞，oega大部分面容藏在棒球帽投下的陰影裡，一手撐著頭不知在想什麼，見夏柏野走近，才轉過臉，沖他抿了抿唇。
“我失蹤的事好像還被壓著。”紀秋說。
“只是面上沒動靜罷了，現在整個王國可以動起來的情報人員估計都在找你，”夏柏野拉開車門坐進去，把手上的罐裝熱奶茶遞給他，“是不是有點冷？暖暖手。”
紀秋接過來喝了一口，淺色眼眸望著夏柏野，很認真地說：“謝謝。”
他穿著米色的高領毛衣和灰色休閑褲，及肩慄發被隨意束在腦後，看上去還是個學生，與大學時期的喻秋好似沒有半分差別。
如果他們曾經約定過的畢業旅行可以實現，也許就是現在的樣子。
汽車發動機啟動的低鳴聲響起，夏柏野及時止住了思緒，神色如常地收回視線，拉上安全帶，踩下油門。
他們無話地開了許久，直到暮色四合，夏柏野停車加滿了油，紀秋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泡麵和飯團，跟他並肩坐在店外的長椅上，吃完了這頓簡陋的晚餐。
泡麵的味道其實還不錯，紀秋以前被管束得厲害的時候也曾饞過幾回這種管家口中的“平民豬食”，如今得償所願，自己卻已經喪失了食慾，湯面的嫋嫋熱霧很快融在冷風中，紀秋放下叉子，問身旁的apha：“我們現在離塔拉約科還有多遠？”
“大約還有五六百公裡。”夏柏野回答。
塔拉約科，這座位於王國北部的小城，目前是離前線最近的後方城市，到了那裡，再取道向東，繞過戰區，就離紀曜戎那位親信軍官的駐地不遠了。紀秋在心裡快速計算了一下，覺得起碼明天內趕到塔拉約科應該沒什麼問題。
只不過那樣，就沒了片刻歇息，不得不連續再開一整晚的車。
日夜兼程，還要小心不要留下行蹤痕跡，警惕不知何時會來的追殺，再上車時，紀秋便搶在夏柏野前面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
“ 今晚換我來開吧，”他抬起頭，注視著路燈下夏柏野眉眼間掩不去的疲憊，朝apha攤開掌心，“ 車鑰匙。”
又是一個雪夜。
車窗之外，飛雪不停，山巒在遠方流淌，無限延伸的瀝青馬路上只有他們這一點車燈的光源，車內暗且寂靜，彼此的面容都沒在黑暗之中，只能聽見兩人規律呼吸聲，淺淺地交織在一起。
某種難言的界限好像在這一刻變得模糊，紀秋使勁眨了眨眼睛，鬼使神差地，開口叫了身側的apha一聲。
“池錚，”他沒頭沒腦地、很輕地問，“如果哪天戰爭結束了，你還會繼續現在的工作嗎？”
“當然，”短暫的沉默後，他的保鏢這樣回答，半開玩笑似的，“只要到時候您還沒辭退我。”
晦暗夜色之下，他片刻的恍惚、動搖和軟弱都被遮掩，紀秋抿起唇角，難得放任自己，對著漫漫前路，露出他真正想露出的表情。
“我不會。”他說。
晨光熹微之時夏柏野重又把紀秋換了下來，他們這樣輪番掌舵，終於在午後到達了塔拉約科。
雪還在下，紀秋把不知什麼時候蓋在自己身上的毯子疊好，推開車門，小小的雪花落在他伸出的指尖，旋即消逝不見。
一輛又一輛滿載傷兵的軍用卡車隆隆地駛過身邊，留下一地雪水泥濘，交織在一起的暗沉色澤在視野中刺眼無比，紀秋抬起頭，對上一雙雙麻木空洞的眼睛。
夏柏野打探完訊息回來，看見的正是這一幕。
“前線戰況貌似不太好，從昨天開始塔拉約科就戒嚴了，民眾也都陸續在疏散，”他走到紀秋身邊，抬手替oega拂掉黏在他發尾的一點落雪，“軍方已經在往北的大路上設定了卡哨，我們必須得繞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