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走出教堂的時候，天邊已經泛起了微微的白光。神父放心不下送他們到門口，神情中的憂慮多得簡直要化為實體，但最後卻也只是伸手按了按紀秋的肩，重重嘆息了一聲。
“保重，小少爺。”
重新回到病房，閉上眼睛靜靜躺下來，也許做了夢又也許沒有，紀秋感覺只是睡了很短暫的一覺，敲門聲就又響了起來。
“邵二少來了，說想見您。”他聽見從門外傳來壓得很低的、屬於池錚的聲音。
牆上掛鐘的時針剛剛轉過12，室內卻仍是昏暗，從被風吹起的窗簾縫隙中望去，外頭灰白色的天空和從厚重雲層之後隱約漏出的黯淡日光，將目之所及的一切都鍍上了一層灰濛濛的晦澀濾鏡。
“我知道了，”紀秋說，“請他稍等一下。”
站起身的時候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彷彿都在無聲發出哀嚎，但即便如此，與沉重不堪的身體相反，頭腦卻異常地清醒，心髒也重新被某種堅硬且冷漠的東西覆蓋、保護起來，如同這八年來的大多數時刻一樣——
因此當紀秋洗漱完開啟房門，看見那個等在外間的熟悉身影，內心其實並沒有任何情緒産生。
倒是邵雨華反而露出些慌張神色，又略有躊躇地走近兩步，剛抬起眼便像被燙了一下似地移開目光。
紀秋看著他，忽然咧開唇角，笑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的臉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昨天紀嚴州扇他的那一巴掌用了死勁，一夜過後臉頰的腫脹消下去大半，五指留下的印跡卻無比清晰地凸顯出來，紫綠色的淤青突兀地從耳側一直延伸到眼底，被本就沒什麼血色的面板一襯，更是可怖。
“沒什麼，只是看著嚇人而已。”紀秋說。
他的語氣平淡，比起寬慰更像陳述事實，邵雨華半垂著頭，視線落在oega纏著紗布的左手臂上，不由發出一聲苦笑。
“對不起，”他低聲開口，“可是除了把‘星火’的公式交給紀先生，我想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周成雖然性命無虞，你把他刺傷這件事周家卻絕不會就這麼算了，紀秋，那時你叫我去找你大嫂，可你心裡也清楚的不是嗎？能保你的只有紀先生。”
“而他也答應了我的條件，不會再追究你做過的事，也會繼續給喻澄提供治療……只是我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氣到動手打你——”
紀秋在沙發上坐下，微微笑了：“一耳光加上禁足就能解決已經很走運了，你是這麼想的，對吧。”
“不是的！”邵雨華瞪大了眼，高聲反駁，“禁足也是為了你的安全，周家那邊暫且不提，你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嗎？！”
他胸口起伏著，末了深深吸了口氣，解釋道：“我父親說，最近聯盟那邊好像也在找人研究類似的東西，很有可能已經不知從哪裡知道了關於‘星火’的資訊，具體情況我父親手下的人正在追查，雖然估計他們還沒有接觸到核心機密，可萬一你是專案負責人的事已經被洩露了呢？”
紀秋的面色沉了下去。
邵雨華的父親是王國情報系統的總管，也是因此，邵紀兩家的關系一向密切——紀秋心裡明白，雖然邵雨華作為beta早已被排除在家業之外，但他既然這麼說了，那就絕不是在誇大其詞。
“我知道你心裡一定在怪我，一定很失望，但我不後悔。”邵雨華終於抬起眼與紀秋對視，“‘星火’終歸是一件武器，既然已經完成，越晚將它投入戰場就越對我國不利。”
昏暗的空間內一片死寂，只有冰冷的空氣在兩人間緩緩流動。紀秋望著他，心中卻意外地並不感到驚訝，也許在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經有所預感，真到了關鍵時刻，邵雨華不會站在他這邊。
而兩人共事的這些年積累下來的些許情誼，在所謂的家國大義面前確實根本不值一提。
自己早就明白的，不是嗎？
“其實我今天是來辭行的，”沉默片刻，邵雨華又說，“你父親安排我去基地監督‘星火’的實驗，一會就走，本來最後的驗證階段也該由你來掌管統籌的，但……”
紀秋收回目光，面上仍舊沒什麼表情，微微點了點頭：“好，那邊就拜託你了。”
見他的樣子像是完全平靜地接受了，邵雨華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彎腰抬起腳邊的紙箱放到紀秋面前的桌上：“對了，我把研究院裡能帶的資料和資料都帶出來了，雖然都是些邊邊角角的東西……”
“基地那邊實驗得出的新資料，我也會盡力傳給你。”他補充。
那箱子不算太大，盡管只是一小部分的資料，搬在懷裡的時候卻仍舊沉得像裝進了他們整整八年不眠不休的每一個日夜，邵雨華低頭注視著最上面被染上了咖啡漬而變得有些皺巴巴的筆記本，不由自主地有些出神。
“我當年剛加入的時候覺得這玩意也許夠我們搞一輩子的。可你只用了八年……不，七年就推匯出了整個公式和最重要的啟用當量值。”他回想那些苦苦計算又推翻重來的日子，忍不住失笑般搖了搖頭，“換成其他人……起碼需要十多年、甚至幾十年才可能做到。”
“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想過要把它做成武器，現在的成果相當於走了彎路，用在喻澄身上也只會害死她。”迎著紀秋朝自己望過來的視線，邵雨華頓了頓，壓下從嗓子眼裡泛出來的淡淡苦澀，“我也會幫你的，所以一定沒問題的。”
“我們已經馬上就要成功了。”
清脆的“啪嗒”一聲，桔藍色的火焰從打火機中竄了起來，謝勝叼著煙湊過去借了火，深深吸了一口。正逢一陣風過，白氣裹著繚繞煙霧剛從嘴和鼻腔裡噴出來，還來不及上升就被吹散了。
“真他娘冷啊。”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