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其他人中可能只有紀秋聽見了,但他什麼也沒說,仍舊坐在座位上,微微轉過頭去看窗外浩浩蕩蕩的人群。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婦抱著黑白的遺像走在隊伍的最前端,她戴著遮面的黑紗,看不清那雙麻木的、卻又悲痛欲絕的眼睛,只有止不住的淚水一滴又一滴從下頜淌下,緩慢地劃過照片上年輕人眼睛彎彎的眼睛,筆挺的鼻樑和笑容明亮的唇角。
“戰爭奪走了我們的父親、兒子和愛人,可是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麼?”一個女人舉著話筒走在她身側,聲嘶力竭地呼喊,“只有死亡——”
“是啊,只有死亡。”燕曼雲突然說。
紀秋沉默地注視著她。
驀然間這個在人前總是宛如神像一般的女人變了,不再完美,不再溫柔,也不再姿態端正滴水不漏,她的胸膛起伏著,垂下眼,將微抖的指尖摁在無名指的戒環上,盯著那枚婚戒看了許久,才艱難地微微張開口,唇齒相碰,無聲地念出一個音節短促的名字。
“我好想他。”
餐廳裡一片寂靜,只餘刀叉磕碰的脆聲,而毫無緣由地,紀秋想起燕曼雲曾經扮演的莎樂美。
他其實沒有看過這部經典的舞劇,那幾年他忙著讀書、理論推演和照顧妹妹,只有一次路過劇院附近,從高樓外面的電子屏上看到幾十秒的宣傳片。
過了這麼久,卻還清晰記得最後一幕莎樂美捧著約翰的頭顱吻上去的那個瞬間,愛人的血液從鮮豔的唇間滑落,在漸暗的燈光中,只有女人蓄著愛、憎恨和癲狂的眼眸烙印般在所有人心中留下痕跡。
那只是單純的演技,還是那種瘋狂真的植根於燕曼雲體內?
對紀秋來說,這個問題實在難以解答。
吃完午飯,紀曜戎專門過來接了燕曼雲回家。
他今日本來有公務在身,但聽說了反戰遊行的事,又不知從何得知他們所在的餐廳就位於遊行範圍內,打電話給燕曼雲確認後,沒過多久就匆匆趕了過來。
“他怎麼知道我們在這?”紀秋忍不住疑惑。
“你說呢,”燕曼雲掛了電話,神情已經恢複如常,漫不經心地晃了晃自己腕上鑲嵌著海藍寶石的鉑金鐲子,“他送的。”
“……”
紀秋啞口無言,並再次為自己大哥的變態程度感到發指。
紀曜戎辦事的地方大概離他們不遠,因為餐廳周邊道路暫時封閉,他就沒開車過來,進門的時候給今早送紀秋和燕曼雲出來的司機打了電話,叫他把車開到最近可通行的路口。
紀秋瞭解紀曜戎,知道他才沒那個心,甚至很可能根本沒考慮過要讓自己搭車回在城市另一頭的研究院,便主動說還要在店裡再坐會。
“沒事的,我等外頭人少點了就打車走。”紀秋指指自己的保鏢,“還有池錚在呢。”
燕曼雲有點不放心,但紀曜戎等這麼一會已經很不耐煩,扯過她的胳膊,說:“走了。”
餐廳裡不知不覺只剩他們這一桌人,紀秋又點了一碟甜點,抬頭看了夏柏野一眼,示意他坐到自己對面。
遊行仍在繼續,紀秋看了一會,垂下眼百無聊賴地用叉子撥弄著小蛋糕上的葡萄,就聽對面的保鏢輕聲問:“於飛是誰?”
原來他也聽見了。
作為保鏢來說這已經是有些許越界的詢問,紀秋卻沒什麼驚訝的情緒,也似乎並不在意夏柏野一反常態的好奇,只沉默地看著對面的apha,語調平靜地回答:“他是我大嫂的前未婚夫。”
這是個算不上秘密的秘密,當年那場讓紀曜戎對燕曼雲一見傾心的表演,舞臺上施洗約翰的扮演者就是於飛。
施洗約翰拒絕莎樂美的求愛,於飛和燕曼雲卻是業內公認的眷侶。
他們光明正大地相愛了好多年,偶爾在社交網路上更新日常動態,幾周前於飛發了個耶的表情,寫道“求婚成功!”,配圖是張對戒的特寫照片,在粉絲中引起了一陣小小的轟動,評論區沒多久就被各式各樣的祝福填滿。
紀曜戎起先不知道這些。
他是燕曼雲的追求者中最多金英俊的一位,送了快要把後臺化妝室淹沒的玫瑰,發出很多次的約會邀請,仍然只得到了與他人無異的“謝謝您的喜歡”和“抱歉”。
燕曼雲連拒絕的時候都溫婉得體,卻又那樣幹脆利落,不給人一絲希望。
“我已經有戀人了。”她說。
紀曜戎終於注意到她中指上那枚閃閃發亮的訂婚戒指。
沒過多久,作為舞蹈家按照規定理應免除兵役的於飛接到了一張徵兵令。他被強行送上了戰場,再也沒有回來。
在婚禮那天被紀秋撞見在休息室痛哭失聲的燕曼雲,手裡緊緊攥著的,是一塊染血的狗牌。
王國陸軍制式軍人身份識別牌,上面刻著於飛的名字。
是紀曜戎親手給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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