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鄴城後，我總會做同一個夢。
夢裡是陸子夷和我曾在他記憶裡看到的那個白衣女子。
女子依舊看不清容貌，周身彷彿被一層煙霧遮擋，朦朦朧朧，如仙氣繚繞，如夢似幻。本小妖沒做過神仙，但不知為何在夢裡就認定了那是仙氣，很奇怪的感覺。
陸子夷並沒有穿他慣常穿的那身黑白相間的道士服，而是身著一身簡單樸素的青色長衫，衫上描著幾枝修長素雅的竹，襯得他更為長身玉立，赫然一副濁世翩翩君子之姿。
和穿著道士服的陸子夷相比，眼前的陸子夷給人的感覺更為儒雅俊秀。雖然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柔柔弱弱，與我認識的陸子夷差別甚大，可那一身正氣卻是別無二致，這也是我沒有把他錯認為他人的原因。
兩人站在城牆之上，背後襯著一輪圓月，有淡淡的香氣若隱若現，這場景是如此的和諧靜謐，讓人不忍破壞。
女子倚在子夷懷中，聲音輕緩柔軟：“清墨，遇見你，我並不後悔。”
我雖然奇怪為什麼陸子夷不叫陸子夷，而叫什麼清墨，卻又潛意識裡覺得清墨也是他的名字。不知為何，我總覺得清墨這名字十分耳熟，似乎在哪裡聽過似的，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我也是。”他環抱著她的腰，下巴在她的頭頂摩挲，“遇見你是我畢生之幸，能與你相識相知相戀，我江清墨此生足矣。”
女子輕輕搖頭，指著城牆下的一戶戶人家：“我與他們相比，不過滄海之一粟，他們才是你的幸，該得你珍視之物是他們，這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他們依賴你，信任你，你便是他們的天，而若不是他們，我也不會遇見你。”
“是啊，是他們成全了我們。”江清墨看著腳下的萬家燈火，面色帶了幾許鄭重，“我不會忘記自身職責與使命，我既身為鄴城父母官，定會盡心竭力，護他們安好。”
“你一直做得很好。”女子聲音淡淡，“是我擔憂太過。”頓了頓她忽地轉身直視著他的眼睛，“清墨，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何事？”他眉目溫柔，“你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答應你。”
她抱住他的背，將頭貼在他胸口處，聲音卻帶著些許哀傷：“答應我，就算以後我不在這裡了，你也要好好照顧他們，就像我出現之前一樣，好嗎？”
她這句話有些不祥的意味在裡面，連我一個局外人都聽得出來，遑論江清墨。他的眸色微微黯了黯，似乎感覺到了些許不安，更緊地抱住了懷裡的女子：“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情，唯獨這件事我無法答應你。你和他們對我來說同樣重要，我無法忍受失去你的痛楚，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絕不！”
女子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傷感和無奈：“你知道，我們終會有分別那一日，而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今夜……或許便是終結。”
“不！不會的！就算與天相抗，我也絕對不會讓你走！”他話音未落，頭頂卻突然驚雷乍響，頭頂的天空像是被撕裂。有墨跡暈染開來，漸漸將天空染成了濃重而壓抑的黑色。濃雲翻滾，有電閃雷鳴透過雲層傾洩於人世。
這風雨欲來的景象讓我有些莫名的不安，像是能夠預見到即將發生什麼一般，拼命從嗓子裡吼出了一句：“你們快走，快走啊——”
但他們聽不見我說話，其實就算能聽到，對他們來說也毫無益處，因這滾滾的烏雲，將天地完全覆蓋，而他們無處可躲。
女子深深凝視著子夷，手輕輕摩挲著他的頰邊，眸中帶著淒涼的哀傷和痛苦：“清墨，我要走了，照顧好自己。”
他甚至來不及說出一句挽留或者反對的話，白衣女子便已經隨著這話音消失在他懷中，就如同一抹煙塵，漸漸在越來越濃重的墨色裡失去了痕跡。
“……”他從喉嚨裡溢位一聲撕裂人心般的呼喊，那似乎是一個名字，但我卻怎麼努力都聽不清他喊出的那兩個字是什麼。他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鮮血隨之噴出，染紅了那青磚鋪就的城牆。
“子夷！”我猛然從睡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涔涔，拽緊胸口的衣襟，那裡傳來的痛楚讓我幾乎無法呼吸。明明，我是沒有心的。
這夢境已經重複出現過數次，而每次夢到此處，我都會醒來，之後的場景再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