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若追溯起他們的緣分,他們幼時曾有過兩年的朝夕相處,只不過最初的安若忘記了。
當年,安然與安月盈斷絕父女關係後,方曉越被家僕帶進安然山莊。安然不好堂而皇之地教方曉越武功,因那樣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臉,所以他對所有人包括安絡隱瞞了他是自己外孫一事,只說他是自己撿回來的一個孤兒,名為肖越。
安若幼時隨著安然學武,自然知道肖越的存在,在她印象中他不過是個身子略有些羸弱的少年。縱然外公一視同仁教他們習武,他卻頻頻遲到早退,也就因此增益緩慢。
起初,她非常不喜歡他,因他奪走了外公對她獨有的那份寵愛,便時不時地找他的茬,往他被子裡丟蟲子、往他飯裡扔石子之類的事情並不少做。可他卻只安靜地把蟲子、石子拿出來,一聲不吭地繼續睡、繼續吃,不反抗也不向外公告狀。
漸漸地,她覺得無趣,一切像是她自導自演、自娛自樂一般,他不會給她半點回應。時日久了,她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卻越來越多,他雖然跟她一般大的年齡,身上卻帶著她不懂的蒼涼落寞。
她常看他一個人安靜地蜷縮在牆角,數著地上的螞蟻;對著外公和她時也會笑,待其他人也溫順,她卻覺得他並不開心;練武摔得鼻青臉腫,他也只是揉揉自己的膝蓋然後爬起來繼續練,不哭不鬧……
他安靜得過分,也隱忍得過分。
忽然就開始有些心疼他,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所以她開始時不時地拉著他去山下集市上玩,給他買她認為好玩的玩意兒;帶他去偷果農的果子,然後在果農的呵斥中拉著他狂奔;陪著他一起數螞蟻,卻堵住螞蟻的路不讓它們安穩地走路;捏住他的臉讓他笑,不然她就假哭……他雖然依舊笑容清淡,眉眼間卻似乎比以往明朗了許多。
兩人一起度過了生命中最無憂無慮的兩年時光,若非後來的變故,或許他們便真是旁人所說的青梅竹馬般一起長大,也就沒有了日後的那些變數。
但安然卻出了事。
訊息傳回不久,肖越便失蹤了,安若沉浸在悲痛之中,全然忘記了他。待想起來想要去尋時,他已是遍尋不見,自此不知所蹤。她想過,他或許去尋仇,然後死在仇人手中,為此她哭過鬧過,但終究只能接受現實。
此後,她跟隨安然生前好友慧明師太學武,意圖為安然報仇,漸漸地忘記了他的存在,忘記了她生命中曾有個小師弟。
直至十年後,他出現在她逃亡的路上,恰合適宜地救下她。她見到他時,是她學成後開始報仇的第二年,死在她手中的已有三人。而江湖傳聞中,她成了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可她並不在乎。
那時的她剛殺了一個在江湖上名聲甚好的俠士,被江湖中人追殺。
若非遇見他,她可能會死在那時,也有可能,遇到師父並得救。但命運讓她再次遇到了他。她從未想過,她從一個危險叢叢的困境中逃脫,卻自此陷入了另一個困境之中,無法逃離。而那困境,名曰情。
她逃回水雲間時才發覺身上還披著他的外袍,不禁啞然失笑,隨後卻看著那衣服發呆,想到那時她在他懷裡的那一瞬的溫暖。曾幾何時,她也曾被一個人溫柔相待,可那人卻再也回不來了。想到這,她便將那衣袍扔壓到了箱底,十年前開始,她的命運便註定了,這條路,她註定要孤獨而行。
可她再次遇到他,拉著他逃走時,記憶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某年某月某時,她也曾這麼拉著一個人的手一路狂奔,而笑聲朗朗。
停下時,她瞥見他唇邊的一抹苦笑,蹙眉道:“你為何露出這樣的神情?”
他卻不答,反問她:“你為何一次次孤身犯險?”
從未有人問過她這句話,也極少會有人關心她的死活,儘管師父亦是如此。她不由心神一動,看他良久,卻假作平淡地撇開頭:“與你無關。”
他沉默了一會,卻道:“你可還記得我?”
她愕然轉頭,看他眉眼,依稀是她熟悉的模樣。眼前的人的樣貌與她腦海某個影像重疊,她不確定地吐出兩個字:“肖越?”
印象中的他,溫和良善,眉眼淡淡,身體羸弱,但卻沒有這般能夠看透人心一般的眼神,和這般熟悉到極致的容貌。不知為何,看到他,她總是能夠想起爺爺。她忽地皺眉,他的樣貌,以前她怎麼沒發覺,竟和爺爺那般相似!
“確切來說,是方曉越。”他看著她,肯定了她的猜測,卻告訴她一個讓她難以置信的事實,“安然是我外公,我是你表哥。”
她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腦中轟然一陣巨響,她忽然間明白了一切。為何爺爺總是對他多番照拂,為何爺爺看著他時目光中總是帶著些許悲憫,為何她曾提起自己有個不曾晤面的姑姑時,肖越會忽地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