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曉越和他對視良久，從他眸中看到自己無法理解的執拗，終究嘆氣道：“罷了。既然你要知道，我便告訴你，總歸是我欠你的。”他轉身背對著司浩淼，讓人看不出他面上情緒，似乎在心內醞釀了許久，方吐出幾個字來，“你可記得……南宮思悠？”
懷中安若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自己所愛之人口中說出的卻是其他女子的名字，若是我，比她反應或許更為激烈些。我知道這個名字對於司浩淼的意義，可由方曉越說出來卻是我始料未及。
“南宮思悠？”這四個字讓司浩淼愣了愣，下一瞬卻恍然明白了一切，忽地揚聲大笑，笑得牽動傷口，彎腰痛苦地屏息，但笑聲依舊不止，“原來是因為她……哈哈哈……竟是因為她？！”
他笑得我心生惶恐，方曉越也有些費解地皺眉：“你笑什麼？”
司浩淼捂著胸口看他，終究是斂了笑意，眸中一片悽然：“南宮思悠於我而言和其他女子並無區別，我若不愛她大可以置之不理，或是虛與委蛇。你知道我對付這些女子的法子，你可知道我為何獨獨躲著她一人，待她冷淡絕情至此？”
我愣住，我一直以為他待南宮思悠冷淡是他不愛她，不愛的女子便不給她任何希望，原來……不是嗎？
方曉越亦是無法理解他為何有此一問，只看著他不言語，等他說下去。
“因為我知道你愛她。那次你回來，我對你提起這麼一個女子，說我調戲她，她卻反而愛上我，言語間帶著些許戲謔和諷刺之意。你卻痛罵我一番，拂袖離去。你表面是怪我行事乖戾，實際上不過是因為你不願我用那樣的言語談起她。我說什麼做什麼，你雖然看不慣卻自我們第一次見面後極少會生氣，那次卻反常至此，你真就以為我什麼都沒發覺？
當時我不理解，後來有一次她出現，而你看著她的身影失神時，我便什麼都明白了。雖然我不知你與她是何時相識，又為何會對她動心。我想過要撮合你們，可她卻始終不肯放棄，在你離開那半年，時時出現在我視線內，我無奈之下，只得用浣紗做幌子，意圖讓她死心……”他苦笑，“卻不料，還是錯了。”
原來，這才是他利用浣紗做戲的真正原因，我到今日才徹徹底底地明白。說不出心裡是何感受，只能怔怔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後來，我在熙城見到南宮思悠，便知道你依舊沒有對她明言，那次我對她說我永遠不會愛上她，本以為這番言辭會讓她徹底死心，而你亦可以無所顧忌地愛她。但在安然山莊時，你卻提起你愛上了另一女子……我本以為，你放下了她，雖有些惋惜，卻又覺得慶幸，因感情之事實難勉強。卻原來，是我誤會了……”
我忽地覺得悲哀，司浩淼一心把自己以為最好的給他，他卻並不能理解甚至一直因此恨著司浩淼，而南宮思悠雖然一直沒有走進過司浩淼的心中，卻實實在在地在司浩淼的生命中佔據著不可或缺的位置，甚至成了他們知己反目的。
若沒有方曉越，他與南宮思悠的結果便會有所不同？而若沒有南宮思悠，他與方曉越是否又不會是今日這般形貌？但如果只能是如果，沒人知道換一種可能性會是怎樣的結果。
“你撒謊！”方曉越有些站立不穩，本已放下的劍再次抬起對準司浩淼，語帶憤怒和詫異。
“我撒謊？”司浩淼苦笑，“我有什麼理由要對你撒謊？方曉越，我司浩淼這二十年來騙過不少人，做過不少被人詬病之舉，我承認我並非什麼良善之人，但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來，我可有對你說過半句謊話？待你可有半分偏頗？我待你究竟如何？！”
“是！”方曉越忽地怒火大盛，“你是從未苛待過我，待我更是比他人都要好！可我恨你生來就擁有一切，恨你得到他人的愛卻不珍惜！你可知你棄之敝履的一切都是我求而不得的？！”
司浩淼因他的質問愣在原處，傷口處的血汩汩流出，他卻像是察覺不到似的。“我本以為，我不說你都懂，卻不想你從未真正瞭解過我。”良久，他自言自語道，“是我識人不明，一次次地錯將敵人引為知己，才這麼一次次地被傷，是我自作自受，一切都是我活該！世間之事，果真有因果迴圈一說，原來這便是我傷害她的報應，老天爺倒是公平得很！”
我從未見過他有這麼自暴自棄的時候，心下不由一慌，下意識想要伸手拉他，但我懷裡還抱著幾欲昏迷的安若，沒有餘力站起身來，只能輕聲喚他：“司浩淼……”
但他卻置若罔聞，像是完全沒有聽見我說話，看都未曾看我一眼。
浣紗的背叛他或許還能夠接受，因她只是他紅塵中一紅顏，不過可有可無的一個存在罷了。他真正的知己好友，唯一一個能全心信賴之人只有一個方曉越，他護他、理解他、體諒他、信任他，可一切卻如同鏡中花水中月，轉瞬即逝。現實將殘忍和汙穢全都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面前，而他再無任何憑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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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顧不得懷裡還抱著安若，將她平躺在地，伸手去拉司浩淼，卻被他忽地甩開。我拉了個空，一時保持著被他甩開手的姿勢愣在原地。而他眼中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和排斥：“你接近我，是否也是另有目的？”
我看著自己空落落的手心，胸腔處湧出一陣難言的失落。
我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甩開我的手。我知道如今的他情緒不穩，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懷疑我待他的心。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我努力了許久，才將自己心內的惶恐、難過和不甘壓下去。我告訴自己，一日間，他接連遭受父親的隱瞞，朋友的背叛，對人的信任怕已是岌岌可危，他懷疑我也是自然。我不能再刺激他，不能在這個時候生氣，絕不能！
縱然如此，我卻依舊要緊握著拳，才能壓下自己翻滾如潮的思緒，深吸口氣重新看向他：“司浩淼，在你心裡我便是這麼一個人？你說他不曾真正瞭解過你，可你又是否真正瞭解過我？你因他的背叛而心痛，而對他人失去信任，我能理解。但我一直以為我是不同的，原來……你竟這麼不信任我？”
他抬眼看我，眸中一片死寂：“二十年來，我眼高於頂，待人待事都憑喜好而定，今日卻發現，我錯的離譜。無一人一事真正如我所想所料，我曾信賴的一切到今日已然千瘡百孔。人心難測，你說，我又什麼能力再去相信？還有什麼是值得我去相信的？我想要信你，可我卻不敢信你。”
“人心難測是沒錯，但你知道我非人，亦是沒有心的。”時至此時，我已無暇去管他人聽到我這句話會怎麼想，怎麼看我。我只知道，若我再不做些什麼的話，他會徹底陷入自我厭棄中，“司浩淼，你相信我，我不是他們。我以師父之名起誓，絕不會背叛你！”
他因我這句話愣了愣，眼睫微微一顫。
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試圖讓他感受到我的心意：“司浩淼，你曾說你要向我證明你並非我以為的那種人，可現在你卻要自己放棄了嗎？我知道你所受的打擊，但因為一個人你就開始全盤否定自我，否定所有人，你何時這麼沒有勇氣？何時變得這麼懦弱？！若因為害怕受傷害便不去相信人，那我真是看錯了你！”
司浩淼看了我許久，依舊沒有說話，但我能感覺得出他神色略有些軟化。
“顏如許，你倒是比我想象中還要特殊啊，竟三言兩語便能說動他……”方曉越的聲音忽地在我耳畔響起，帶著些許冷嘲熱諷和幸災樂禍。我心頭火起，轉頭看著他露出一抹笑，但這笑我相信他能感覺得出絕非善意：“我還未找你算賬，你倒先來挑釁我。好，我便如你所願，來和你算算這筆賬！”
我化出長劍直接指著他，將所有怒火悉數轉移到他身上，既然他這般不識趣，我正好無處可發，“如今你不好好自省反倒猶在冷眼旁觀。他是如何待你，而你又是如何待他？我倒不覺得他損失了多少，他失去的不過是一個不曾以真心待他之人，而你損失的卻是一個全心全意待你的知己！”
“你……”他眸色微動，似乎想說什麼，我卻沒給他說出口的機會，“你恨他，不過是因為你自己小心眼、嫉妒心強。別人有的，你沒有便千方百計想要得到，得不到便千方百計想要毀掉。你說他得到他人的愛不知道珍惜，那你呢，你就知道珍惜？！”
我指著身受重傷，因我給她的一股靈力而勉力支撐的安若：“你對她，又是如何？你明知道她愛你，你卻還是利用她，不愛她卻還是給她期許。這樣的你，豈非比司浩淼更為可恨？”
“你竟然……你從何得知？”方曉越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我不答反道：“你營造出的一種假象讓我們都以為你愛她，對她痴心念念。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她愛你，但你卻不愛她。”我冷笑道，“就算我不會讀心術，我也能夠感覺得到，你雖然說愛她，真正見到她時卻並不如一個痴戀中的男子的表現。方曉越，你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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