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樓回到暢春堂,香蘭早就梳洗已畢,炕桌上擺了幾樣菜餚,並熱湯等,顯是剛備下的。林錦樓並不擦洗,招呼香蘭與他一併用餐,香蘭道:“大爺擦擦臉,換了衣裳再吃。”
林錦樓道:“等換了衣裳菜也涼了,先吃罷。”給香蘭夾了一塊栗子糕,放在她跟前的小碟子裡。
香蘭提起筷子看了他一眼,林錦樓便微微笑道:“怎麼著?不給我夾菜麼?”
香蘭一怔,低下頭,略一遲疑,方才夾了一筷子銀絲細菜放到林錦樓碟兒內。林錦樓的臉色便有些沉。
二人再無聲響,只是靜靜用飯。
一時飯畢,林錦樓往書案去,將香蘭放在畫筒內的畫兒一張張展開來瞧,香蘭不禁問道:“你做什麼呢?”
林錦樓一行展開畫一行道:“前兒個我躺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不是讓你畫兩幅拿手的畫兒給我瞧麼?哪個是?”
香蘭道:“我來找。”說著抽出兩筒遞了過去,“就這個。”
林錦樓展開一瞧,只見其中一幅畫著個手持淨瓶的觀音大士,低眉垂目,儀態尊貴,天衣飛揚,滿紙風動,當真以形寫神,工緻細膩。另一幅則是《雪夜江畔圖》,遠山平緩,近山高聳,錯落有致,江畔蘆葦浩蕩,枯樹峰石,白雪皚皚,竟是他二人落難之景。
林錦樓皺眉道:“怎麼畫這兩幅?我還以為你跟平時似的,畫個什麼花鳥魚蟲的。”
香蘭笑了笑沒有吭聲。林錦樓自然不知道,當日她何等虔誠一筆一筆將觀音大士畫出,求菩薩保佑林錦樓性命無虞,身心安然;而在那一夜風雪中她歷經生死大劫,豁然頓悟。
林錦樓對著那畫兒橫看豎看,半晌道:“也罷,雖說不應景兒,可畫得真是極好。”說著將畫兒捲了卷夾在腋下便往外走。
香蘭忙追上去問道:“大爺上哪兒?”
林錦樓迴轉身,看著香蘭似笑非笑道:“上哪兒?得為了你上陣殺敵去,你這個白眼狼,給爺夾個菜還唧唧歪歪的。”說著一捏香蘭的鼻尖,咬著牙狠狠道:“你說我這忙裡忙外了為了誰呀,我這不是犯賤麼我!”一回身,一行往外走,一行把那兩筒畫兒往書染手裡塞,道:“叫著吉祥雙喜,跟爺到老太爺那院兒去。”
京城林府西北角上有一處有實堂,乃林昭祥靜養之所,約有十來間房,前廳後舍俱全,可通街而入,林昭祥鎮日深居簡出,故而此處宅院也比尋常之處清幽,下人來回行走皆慢步輕聲,唯聞鳥鳴。
林錦樓進了院子不自覺放輕腳步,想想林昭祥那眼神那心思,又有些怵頭,暗道那個老頭兒,一把歲數了這麼精明做什麼。都道人老成精,他祖父年輕時就是個精怪,心裡藏了一萬個心眼子,如今活了一把歲數,都快成了仙兒,鎮日裡揣著精明裝糊塗,林錦樓獨獨摸不透他,每每行事差池皆由祖父點醒,讓他油然升起十分的敬畏。
一抬頭,正瞧見林昭祥心腹親隨耿同貴手裡拎著鳥籠子走出來,林錦樓趕緊過去,臉上堆起笑,道:“耿伯,大早起的,替祖父遛鳥呢?”
耿同貴臉上笑得如菊花一般,瞧著林錦樓說:“大公子來了?少見少見。這會兒來莫不是惹了什麼兜不住的禍?跟老僕交個底,待會兒好打發人請老太太過來。”耿同貴瞧著林錦樓長大,情分不比尋常,又因受林昭祥器重,說話便不拘束。
林錦樓道:“哪兒能呢,我就琢磨著,我這身上大好了,也該晨昏定省了。”
“喲。”耿同貴笑起來,“難得,真難得。那你去罷,就老太爺一個人,正在屋裡賞花呢。”
“那什麼,老太太呢?”
“太太和二太太選今年緞子的花樣子,老太太也去瞧熱鬧了。”
“......園哥兒呢?”
“三爺帶四爺出去了。”耿同貴又笑,“今兒個清靜,你們爺孫倆好生聊聊,這些天老太爺天天唸叨你。”
“啊?都念叨我什麼了?”
“嘿嘿,我這當下人的,總不好多口舌,待會兒你去就知道了。”
“別啊,耿伯,耿伯......”耿同貴不理林錦樓喚他,徑自笑嘻嘻拎著鳥籠子出了二門。這老貨,這些年跟著他祖父耳濡目染,也是一副老狐狸德行。
林錦樓心裡打鼓,身後雙喜小心翼翼將畫筒遞上來道:“大爺,這個......”
林錦樓不耐煩,接過來道:“給爺,滾罷。”邁步便往裡面走,忽見一個小人影兒呼一下往葡萄架後鑽,林錦樓何等身手,一個箭步上去便將那人抓在手裡,口中喝道:“往哪兒去?見了你哥哥也不行禮了,膽子肥了?”
林錦園任林錦樓拎著,白淨的小臉兒笑得又皮又賴,嘻嘻道:“嘿嘿,哥,我這不是沒瞧見你麼。三哥讓我跟他出去玩。”
“你跟他能學什麼好?跟我去見老太爺。”
林錦園一聽不幹了,掙扎道:“我不去,要去你去!昨兒背了半宿《四書》,祖父才準我今天出去,待會兒進去了又得背書,煩死了。”
“嘖,嘖,別動!”林錦園一看林錦樓沉了臉,果然不敢動了,小嘴兒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