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蘭眼眶紅紅的,靠在薛氏懷裡,陳萬全見了女兒固然歡喜,可偷偷打量屋內陳設,只覺金光睜目,富貴逼人,彷彿到了宮殿,加之林錦樓就在他身旁站著,陳萬全只覺膝蓋發軟,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林錦樓道:“都站著做什麼,香蘭,也不知讓你爹孃坐。”
香蘭便讓座,拉了薛氏在暖閣的炕上坐了,丫鬟搬來繡墩,陳萬全小心翼翼只坐了半個臀,眼睛也不敢亂看。一時小鵑端了茶來,又重新擺了果品。陳萬全不敢說話兒,只見薛氏拉著香蘭噓寒問暖。
香蘭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站在多寶閣旁,
林錦樓料他在此處,香蘭一家人都不自在,便轉身去了。陳萬全見人走了,方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香蘭殷殷切切的問了她爹孃寒溫,薛氏因問她這些日子去了哪兒,為何不給家裡捎信,香蘭也只得用謊話搪塞了。薛氏見屋裡沒個旁人,便小聲問香蘭道:“如今大爺對你……怎樣了?”上回林錦樓險些掐死香蘭,薛氏如今想起來還懸著一顆心。
香蘭低聲道:“我在府裡過得好……爹孃不要擔心。”
薛氏嘆道:“我哪能不擔心呢。”可瞧著香蘭氣色比先前好些,也到底放了心。
陳萬全見他女兒如今穿金戴銀,一身公侯府位裡出來的宅眷氣派,臉上便帶了十分的得意出來,埋怨薛氏道:“我早就說閨女來林家是享福的,你偏不信,貴戚皇孫家的正經奶奶都比不上咱們家蘭呢。”又對香蘭道:“先前大爺待你不好,還不是你脾氣太倔,成天竟琢磨那些個痴心妄想的。如今可得收了你的心,大爺這樣體面,這樣威風的人兒,你打著燈籠都沒處找去。單不說別的,就光過個年,往咱家送了那是多少東西,我把用不上的賣了,加上手裡攢的點子梯己,不單開了個鋪子,還置了塊地。如今連韓知縣都跟我稱兄道弟的,你老子如今出門一戳,也好歹算是個人物兒了,可算是老天開眼。我的兒,你素來是個聰明的,倘若先前你還是姑娘家也就罷了,你爹我死活也不答應讓你作妾,可如今已是這個情形,女人還不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倘若大爺若厭了你,你可怎麼著呢。”
薛氏聽了這話直皺眉,踢了陳萬全一腳道:“你說什麼呢!好容易見閨女一回,又說這些扎她心的話。”
陳萬全立時瞪圓了眼道:“嘖嘖,莫非我說的不對怎的?她就是心太大!”
薛氏忙道:“行了,你快吃口茶好生歇歇罷。”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去看香蘭臉色。
香蘭卻淡淡道:“咱們家到底什麼門第,爹爹清楚得緊,想讓我在府裡過得好些,可要管好你自個兒,少吃酒,少交那些混賬狐朋狗友,也少往外吹噓我,如今府裡四下都盯著我瞧,你行錯一點兒,也得被有心人聽說了扯是搬非,調三惑四。大爺不是個長情之人,讓若因此給我惹了麻煩,讓大爺厭了我,把我像畫眉、春燕似的趕出去,日後過年可就沒那些東西了。”
陳萬全到底是個窩囊膽小之輩,聽了這話,方才洋洋得意吹噓自己教訓香蘭的盛氣早就丟到爪哇國去了,登時變了顏色,忙道:“那哪兒能呢,我怎會給你惹麻煩。”卻也知自己近些時日十分恣情誇口,說了好些不該說的,心裡不由嘀咕起來。
香蘭搖了搖頭。若是先前,陳萬全同她說這半日話,她必然要惱起來的,擰眉瞪眼的同陳萬全爭執辯解,如今她經歷幾遭沉浮,心性也愈發的沉了,已不愛同原先一般針鋒相對。她爹的眼界心胸不是一時半刻可改,她又何必為此動氣,鬧得不歡而散,如今她不能陪在爹孃身邊,前路惶惶,不知方向何處,倒不如勸誡幾句,只盼著爹孃都好好的。
又說了一會子話,一時雪凝進來,道:“廚房的飯菜已經得了,大爺要姑娘留陳老爺和夫人在府上用飯。”說著話便引著眾人往花廳去了。
進裡面,只見黃花梨八仙桌上已擺了四小碟冷盤,林錦樓隨意坐在桌旁,正舉著個鳥籠,逗弄一隻小黃鶯,見人進來,便將鳥籠子遞給站在一旁的蓮心,見香蘭進屋,眼睛還腫著,滿面笑容道:“喲,怎又哭上了?見你爹孃太歡喜了?”也不等香蘭回話,便招呼道:“既來了就坐罷。”
陳萬全大氣兒都不敢出,縮手縮腳道:“別,別,這怎麼敢……”一語未了薛氏已戳了他一記,對林錦樓福身道:“是我們叨擾了。”拽著陳萬全坐下來,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香蘭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也落了座。小鵑、靈清、靈素端了盒子站在當地,春菱來揭盒蓋,裡面各盛了兩個熱菜,便同汀蘭端出來。一時小丫頭子送上銀盆淨手,陳氏夫婦學著香蘭的模樣洗了手,僵著臉和身子不敢說一句話。
席上靜悄悄的,林錦樓笑道:“原就想請你們過來,只是沒得空,既來了就別拘著,隨意用些。”說著瞧了蓮心一眼,蓮心立時執了酒壺去給陳萬全斟酒。
陳萬全連聲不敢,提了筷子卻不敢去夾。
香蘭見爹孃不自在,便抬頭去瞧春菱。春菱手裡巾帕站在一側,知道香蘭看她,但心裡仍對香蘭憋著口氣,故而並不抬頭,佯裝瞧不見。靈清、靈素正捧著漱盂麈尾在另一側站著,見狀對視一眼,二人便站出來,拿了筷子上前笑道:“不知陳老爺、太太愛吃哪個菜,奴婢夾給你們便是。”說了便夾了些放到二人碟兒內。陳萬全同薛氏方才夾起來吃。
香蘭不免鬆了一口氣,春菱沉了臉色。
林家素來“食不言”,林錦樓吃得慢條斯理,也並不十分相讓陳萬全夫婦,他二人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不敢自己伸手,唯有丫鬟夾到碟兒裡的方才吃了。
林錦樓吃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招手讓丫鬟送上西洋布手巾,一面擦手一面笑道:“今日請你們來,也是有一樁喜事。香蘭是個得人意兒的,爺早就想抬她做姨奶奶,只是忙得緊,一時不曾顧上,待消停些,便擺酒宴請了人來,不會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