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兩匹馬兒不緊不慢出了那欽城府境內。
有靈蹄聲嗒嗒,楚升正蹙著眉與燕不凡談著方才見聞,李家冥婚一事解決後,雖然說當場已然定下首尾之事,可二人也還是耽擱了些許時日。除卻楚升做些細緻安排之外,剩下的成果則是他那掛在有靈馬背上的包裹了,望那被慣性裹束的形狀,分明是個方方正正的木匣。
而木匣當中,卻盛著一顆瞪大雙眼的人頭。
楚升這人,素來不妄言,說要拿玄子腦袋先去祭奠亡父,便也就不辭辛勞斬下玄子腦袋,尋城中仵作做了些防腐處理。
至於那沒有腦袋的屍軀,更是被他徑直丟到城外亂葬崗,任由野狗啃噬撕咬。
這手段不可謂不殘忍,勞什子的死者為大,楚升完全也不去理會。
從這方面來說,其人不免有些偏激,非是正道所為。不過燕不凡也不是那種迂腐的老古董,是以也能夠理解他的心情,雖然看在眼中有些不自在,但也並未表現在面上,依舊應諾同楚升往幷州城走一遭。
他們一路也不急匆,楚升更是一邊行路,一邊勘察周遭風土人情,更深入瞭解幷州這塊土地。
若是說真有什麼收穫,那就是對幷州民眾的艱苦更加深了了解。城中多是朱門人,因而除了那熙熙攘攘的人市外倒也真難感受到百姓艱苦,只是出了繁華地,行走在這乾涸龜裂的土地上,頭頂是那灼灼烈日,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枯黃莊稼,耳中聽到的更是農人的長吁短嘆,才真的算是觸及到了內裡。
燕不凡也不催促,事實上他對楚升的這些行為感到極其的新鮮與驚奇。
對他這樣一個純粹的江湖人而言,或許偶然之間會嘆一聲民生艱苦,但多是轉頭便忘,經常並未放在心中。可隨楚升這一遭走下去,卻更深的鐫刻在他心中,也讓他對眼前這翩翩少年加深了更多的認知。
他雖然身在江湖,但卻與江湖人不同。
“今年幷州收成定然又是寡淡,更是一記艱苦年景啊。”楚升想起經過田壟時所見所聞,不免嘆了一聲,一對眉蹙著,面上表情算不上輕鬆。
“田中莊苗不過寥寥,可背後的苛政卻猛如虎,百姓總在艱難餬口的邊緣,飢飽常聽老天爺定論。而這兩年天公卻總總不作美,春時暴雨,夏日酷暑,莊稼不得活,便教民人艱苦許多。可頭頂上的那些老爺們又偏偏出入於朱門之間,一飲一食皆是甘露佳餚,他們不懂農事,也不願親自在田壟間望一望走一走,輪番稅負雜捐五花八門落下,這是在逼百姓不得活。”
燕不凡心間也不免沉重,他不禁回頭望了一眼,平野之間那些田壟早已看不見,可那些老農彎腰捶背勞作的景象卻總在他腦海中揮散不去。
“子升總能觀我等不曾所觀之事,心中念念思索的也非是侷限在一座江湖,與你相比,愚兄真是有些慚愧。”
楚升未及冠,不曾有冠子,是以親近人之間相互稱呼,便加一字“子”以示親近,這是這個世界的風俗。
“我也就只能感慨一二了,哪裡值得燕兄稱讚...”
“那些碩鼠可連感慨都不會有半分,他們只會在乎自己腦袋上的帽子和吃穿用度的錢銀多寡。”燕不凡冷笑了一聲,譏諷道:“愚兄素來看不起那些個儒生,平白在腰間掛一柄華麗麗長劍,可連拔劍而出的氣力都無。而身居高位時,雙眼卻更高高在上,珠目稍稍往下轉動都不願意。他們讀這麼多年的聖賢書,卻越發的墮落貪婪,真是可笑。”
這傢伙...前半句該不會是譏諷那柳七吧。
楚升在心裡稍稍誹謗了一二句,柳七腰間佩劍不曾拔,流連煙花之地難割捨,這些所謂軼事早傳揚的天下皆知。
“聖賢書教不出聖賢啊...”燕不凡又嘆了一聲,忽然想到什麼,道:“子升身上也有一股書卷味,卻倒與那些個口上冠冕堂皇,背地裡男娼女盜的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