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若千鈞的力量毫無預兆地壓了下來,腳下地板上暈染開一滴鮮紅的顏色,翼風愣了一下,伸手在唇角摸到蜿蜒的血水。
記憶之中,師緹雪從沒對他有過不耐煩,更不提發怒。
哪怕她偶爾會摔鞭子,罵人,發脾氣,卻只是因為性格如此,而不是沖著他。
直到他聽見自己的膝蓋在地上磕出了重重的悶響聲,抵抗著壓在他身上的力量十分僵硬地抬頭,正對師緹雪眼中密佈的寒霜。
“為什麼騙我?”師緹雪又問,“翼風,為什麼要騙我?在天武,我除了對我爹孃和哥哥,就對你最好了,你不清楚了嗎?”
翼風指節悄然攥緊,無聲凸顯的喉結往上滑了滑,又回落下去,沒想到自己與師緹雪之間即將爆發的第一次沖突,是因為一個外人而起。
他用祈求息事寧人的目光和她交涉著,過了許久才出聲回答,認輸之後索性連裝都不裝了,熾熱而主動,變成了外人口中的野狼:“因為自從見到蒼公子之後,我便擔心少主你會把全部的好都分到他身上,我無法容忍你的眼裡不再有我,所以任何接近你的東西,我都忍不住先確認一遍是否與他有關。”
師緹雪意外地怔住。
她已在心裡猜了許多原因,譬如翼風並不滿足天武大將軍的位置,想對她取而代之,又如他對她在天武受邪魔報複最厲害的情況下,還安排他撥出人馬去支援外面的州城並不認同。
世間的欺瞞,哄騙與背叛,無非就是為了往自己手裡抓取更多無法正當得來的好處。
唯獨沒料到是因為這個。
師緹雪生氣地看著他,態度十分明確:“翼風,你逾矩了,你是天武的大將軍,而我是天武少主,這就是我們之間不會變的關系。我對你的好不是出自喜歡,而是你應得的回報。”
翼風急聲追問:“那為什麼不能是喜歡?你身邊無可取代的那個位置怎麼不可以是我?少主,過去我陪伴在你身邊,什麼也不貪求,唯獨想讓你只看得見我,可蒼公子一出現在天武,他便成了你目之所及的全部,我沒辦法不承認,卻也不甘心。”
他失去了全部的順從性,不再乖乖地垂著手跪在原地,偏要掙紮著起身朝她走過來,步子走得很急,想抓住她,卻怕不小心激怒了她,又退了回去。
青綠的鞭影已經呼嘯而至,不由分說地打在翼風手臂上。
臂上的鐵衣裂開了一道口子,密密的血珠霎時間從紫紅的傷口中汩汩湧了出來,青蒼的靈光灼燒著模糊的血肉,留下的傷疤永不消除。
翼風眼睛慢慢紅了。
他再抬頭看她時,所有熾熱複雜的期盼都被深藏在了眼底,受傷的情緒取而代之,不斷放大,自己將自己馴服的模樣脆弱得讓人心軟。
可師緹雪眼中的冷意將一切討好示弱都拒之門外:“今日你言行失禮,本該讓你進禁地領罰,但現在邪魔橫行,處處都要用人,我不罰你,你親自去一趟九曜門清醒清醒,沒有下次。”
青雀鞭伸進了他的懷裡,鞭子末端的尖利鐵刺紮進了他的胸膛,不容抗拒地將一股流轉在體內的力量一點點抽走。
渾身骨骼脈絡都在變得沉重的感覺讓翼風止不住的心慌。
他似乎重新回到了當年被師緹雪手把手帶入修行門檻時,一遍遍暴露著從小糾纏他的苦難而導致的痼疾。
這具身體裡裡外外舊傷太多,並不輕盈,無法克服沉重的限制,就連施展最簡單的瞬行術也慢吞吞的。
那個時候,在一個金枝玉葉的上位者面前,他的低賤與不幸,一覽無餘。
翼風渾身如墜冰窖。
那股力量順著鞭子來到師緹雪身邊,緩緩重聚出一根潔白無瑕的輕雲髓。
具有洗垢淨體之效的輕雲髓,千金難求,是她曾經對於他的乖順盡忠給予的第一份獎勵,因此最得他珍視。
翼風慌張地跪了下去,嘴唇蒼白顫抖:“是。”
師緹雪收回了青雀鞭,冷聲問:“為什麼還不走?”
翼風始終垂首盯著地面,是她最熟悉不過的認錯的姿態,語氣懇切道:“我想問問還能不能替少主分擔些什麼。”
他頓了頓,鄭重地做出承諾:“少主,有我在,你不會死的。”
師緹雪聽完,低下頭不願看他,撥了一下垂落在地面的鞭子:“翼風,做好你應做之事就好,我就不會讓今天的事情成為我們之間的隔閡。至於死不死的,無所謂,我是天武少主,不會讓自己死在最後面。”
翼風搖搖頭,對這件事十分堅持。
有他在,這片大陸最終只會剩下他與師緹雪。
等到那時,他將把自己這些日子裡回想起的全部秘密都告訴她,不會與她再有更多的隔閡。
然後迎接他們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