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江如曄自顧自地煮著茶,心中思緒卻翻湧不定。
林之凇坐在他對面,身上披著厚重的黑色大氅,柔順的毛領簇擁著他略顯蒼白的臉,消瘦了幾分的臉頰輪廓弧線鋒銳,讓身上那一股淩厲感更為明顯。
他瞥了眼江如曄暗自思索的動作,眼中譏嘲之意一閃而過,面上仍是坦然從容:“江領主,今日我來,是特意給你送一份大禮來的,你怎麼一點也不歡迎?”
江如曄冷淡地一掀眼皮:“不請自來是為賊。”
“說的好。”林之凇微笑,“可惜赤原白家不懂這個道理,我本想讓青要山的戰士們一鼓作氣,將赤原也拿下來,以報白家離間挑撥你我之仇,可轉念一想,打狗還得看主人,這白家人還是應該由北荒來定奪生死。”
江如曄心底微驚,面色不動。
白雨輕已經死了,在她從青要山逃回赤原的那日,江璧月親自下的手,屍體就拋在聖曜界的血河裡,已經與血河水融為一體了。
青要山即便摸到了什麼蛛絲馬跡,也死無對證。
拿了一些永遠得不到證實的猜測來詐他罷了。
江如曄握著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茶水濺落,桌上水漬深重:“什麼離間挑撥,北荒與青要山之間的戰事全都因你扣押盈盈而起,白家又跟此事有什麼關系?林之凇,少往別人身上潑髒水,出來發瘋也別找錯了人。”
林之凇抬手並指,一道靈力打向鎮獸籠。
遮罩著籠子的雷霆之力被劃開了一道口子,剝落消散,露出被困在籠子裡的兩個狼狽瑟縮的人影。
其中一人渾身血跡幹涸,抬起閃爍的目光看向江如曄,讓他的底氣全然一散。
“領主……救我,救我……”白雨輕氣息微弱,只被留了一口氣。
江如曄盯著她狼狽的模樣,腦子裡只盤旋著一個念頭,江璧月竟然失手了?還是……騙了他?
林之凇察覺到江如曄的氣息亂了一瞬,他斟了一杯熱茶,頭也沒抬:“你呢,你有什麼話要讓江領主聽聽?”
武夢從籠子的陰影裡抬起一張麻木的臉。
她知道林之凇這句話問的是她,緩緩地從鎮獸籠的角落裡站起身,死一般晦暗無光的眼神越過走向籠子的江如曄,看向林之凇。
日光穿過積雪的樹葉落進籠裡,一片耀眼的白,刺得她有些看不清林之凇的模樣,只餘一個熟悉的輪廓。
就如年少時初見的那一眼,野心勃勃的少年被擁上青要山少主之位,一呼百應,閃著光。
武夢抬起手背擦了擦眼,往前走了幾步,又被拴在腳踝上那根如活物一般的鐵鏈往後拽了回來。
“與白家合作偷取羅瑛城佈防圖,構陷北荒二小姐之罪,我認。”
她被拽得踉蹌幾步,聲音裡突然帶上了忍了數日的哭腔:“我還可以回青要山嗎?少主,不管你怎麼罰我,我都認,我去給二小姐道歉,我只想回青要山,求求你原諒我這一次吧,我替青要山做了那麼多事,救過好多好多人,求求你也救我一次。”
林之凇只覺得可笑,攪得雷澤發生動蕩的叛徒,讓他與心愛之人就此決裂的罪魁禍首,竟然還能以無辜可憐的語氣祈求原諒。
他仍然只留給她一個冷酷陌生的側臉:“青要山之人,絕不會自甘淪為外人的刀劍,指向自己人。”
武夢的哽咽聲驟然梗在了喉嚨裡,似乎聽到了什麼極為可怕的宣判,渾身冰涼。
她知道林之凇處理叛徒的手段,腦海中浮現出蒼珩的死狀,渾身都止不住發抖。
死在林之凇的親手處置之下,等同於讓死亡二字變得更加恐怖。
武夢心如死灰,半晌,竟朝他笑了笑,有一種不管不顧的嘲諷:“少主,你與二小姐的鬧得難看,怎麼能怪到我頭上?若不是你們本就互相猜忌不信,豈會被我一句話就挑撥得反目成仇?”
她看著林之凇立刻就變了臉,對這句話在意得要死,忽然間什麼都不怕了。
武夢冷冷一笑,抽出了發間的木簪,驟然插進了自己的咽喉。
血霧噴灑,濺在白雨輕臉上。
白雨輕本就已在崩潰的邊緣,此刻被濺落滿臉的溫熱刺激,忍不住尖叫一聲,瑟縮在籠中,離那具倒落的屍體遠遠的,驚恐萬分地向江如曄求救:“領主……”
江如曄快步走到她面前,隔著鎮獸籠淡藍色的瑩輝,厲聲問:“白雨輕,北荒對你不好嗎?你在白家獲得的一切都有北荒的扶持,北荒當年贈給你數不盡的奇珍異寶,供你修習附靈術,你為什麼忘恩負義陷害盈盈?”
白雨輕不可置信地盯著江如曄,劇烈顫抖的目光很快平複過來,好似已經快速權衡出了利弊,謹慎地盯著他,低聲說道:“領主,我知道錯了,我不該因為二小姐收留白姝而怨恨她,我願入無間獄受罰,只求您寬宏大量留我一條性命。”
江如曄並指伸進籠中,點在她眉心:“構陷北荒二小姐是不可饒恕的重罪,你這身修為是北荒的饋贈,現在也不能留了。”
突然間,一張薄薄的紙片從白雨輕袖下飛割而出,燃著猩紅的火焰,劃破了江如曄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