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先上邊上待著去了。”白姝抓起碗筷,快速給自己夾了幾大筷肉,麻利地溜了。
華盈起身新盛了一碗飯,放在自己對面,重新坐回桌邊時,林之凇正好進屋。
他沒脫身上厚重的外袍,徑直來到桌邊:“第一批寒英砂已經從水路送進來了,多謝。”
華盈把斟好的一杯熱茶放在桌上,恰好碰到他伸來接茶的手指,冷如寒冰,寒氣傳遞而來的瞬間讓她的體溫也熄滅。
華盈皺皺眉,發現自己低估了他的傷勢。
她反手抓住林之凇的手,撩開他的衣袖,寒毒凝結成一條條墨藍色的長線暴露在他冷得泛白的面板上,蛇群般糾纏,陰冷駭人。
華盈渾身劇顫。
她無法具體想象出這等寒氣貫穿身體的痛苦。
渾身會疼得像是被凍僵之後再被人敲碎,五髒六腑都被嵌入冰渣,驟降的體溫讓人連手指都難以動彈,每一次呼吸都被冰屑灌滿鼻腔,割出淋漓的鮮血。
華盈緩緩放下他的衣袖,嗓音冷酷:“透骨釘?難怪燁都會來人,這是你跟他們談的條件?”
“臨時加的條件。”林之凇沉靜自若,將其中痛苦輕描淡寫地蓋過去。“透骨釘的寒毒最厲害的是前十三日,熬過就能解。”
華盈握了握拳:“熬不過呢?”
“死。”林之凇夾了一口菜。
華盈眸底湧上無盡複雜的情緒,一眼望不到頭。
她害怕他會死,也害怕從他此時此刻的態度中看出來的未來。
他現在雲淡風輕的,不是不在意生死,而是醞釀著加倍的報複。
羅瑛城死了那麼多人,被透骨釘折磨也因此事間接所致,他不會原諒北荒,他與她之間表面的和平一旦被撕碎,便不可化解。
華盈心想,一切都是彌補不了的錯誤了。
那她與林之凇的關系也就停在這幾日吧,不要再有更多的付出與接受,否則日後撕破臉面之後更難看。
平靜而尋常的沉默中,林之凇不知她在計劃離開,順口提到:“婚服明日應該就能制好,送來之後你先試試,若是不合身或者哪裡不滿意,直說即可,讓他們改。”
華盈回過神,坦誠道:“你是體麵人,我本不該說掃興的話,但你受透骨釘之苦,近日又因羅瑛城而有得忙,其實無暇顧及其他瑣事,所以不用在這場婚事上花費太多精力。”
“瑣事?”林之凇像是被激怒的野獸一樣緊縮了一下瞳孔,被寒毒折磨的神經本就脆弱敏感,溫柔耐心全數散盡,幽黑的眼瞳裡風雪驟降。
華盈眼見他的氣息變亂變弱,猜到不只是呼吸說話會讓透骨釘的疼痛加劇,連劇烈變化的情緒也會,於是安撫道:“我沒有輕視你一番好意的意思,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一定要休息好,先把透骨釘解了,好嗎?”
林之凇定定地看著面前這雙充滿關切的眼睛,她的眼裡只有自己,可他分明覺得自己被一層看不見的東西拒之門外。
他有時候覺得他與華盈之間只不過缺少一次開誠布公的溝通,有時候又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永不可消除。
腦子亂得要炸開,被寒毒折磨的身體也在痛,他閉眼穩住那陣暈眩感,起身就走。
總是這樣的怪脾氣。華盈放下筷子。
第二日,侍女送來了婚服,林之凇卻一連幾日都沒再出現。
他白天都在羅瑛城,又讓隨從每日開傳送陣,趕在日暮時分回青要山,夜裡就宿在碧璇殿。
直到水靈塔下樁之後的建造逐漸進入了正軌那日,林之凇夜裡回了一趟自己的院子。
屋裡擺著他的那套婚服。
林之凇問:“二小姐試過婚服了嗎?”
從華盈院子裡叫過來的侍女為難地張了張嘴,說:“還沒呢。”
林之凇撫摸著婚服的手指倏然收緊,有一瞬間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靜了下來。
一股鐵鏽般的腥甜味從喉嚨裡竄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