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千秋樓,那個救了他的人說自己是北荒的領主,江如曄。
後來,瀾夜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沉聲大笑,胸腔不停地顫動。
後來他答應替江如曄守著千泉山,兩百年之後方能自由,既是報恩,也是無奈。
因為他發現自己只要一離開瓊英城,就無法再回到實境,也不能再見到謝苒了。
可是他今日才知道,一切都弄錯了。
那個有愛人陪伴、被他堅定不移地認定是真的實境才是夢,而這個枯燥乏味的虛境才是他被欺騙的真實人生。
什麼青要山,什麼爍星牢,把他害得成這樣的人,就是北荒和江如曄。
他們費盡心機引誘他給自己構造了一場有愛人救贖的幻夢,把夢當成實境,編了一大圈謊言陪他玩了這麼久,不過是為了讓他心甘情願地守著千泉山,永不反抗,永不質疑,還不動一磚一瓦就替北荒重建了聖曜界。
他這無法分清虛實的一生,從那隻手伸向水中抓住他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了。
雨越下越大,瀾夜很快就被細密的雨幕埋葬在夜色中。
雨水模糊了視線,怎麼擦也擦不幹淨,瀾夜的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雙拳一次次狠狠捶地的嗚咽和悲嚎。
他要殺了江如曄,將浮雪之巔燒成灰燼。
江家沒有什麼好人,華盈也不是。
但他耳畔始終回響著華盈捧著熾焰花從他身旁經過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你要以一己之力和一個龐大的世家硬碰硬,弄得粉身碎骨,還是跟我合作,讓我來為我們複仇?”
.
藥池中熱氣蒸騰。
華盈光腳踩著凹凸不平的石子,走下藥池,苦澀的藥味與溫熱的水流將她包裹起來,她輕輕闔目。
青凰從侍女手中的託盤裡拿出一隻細長的琉璃瓶,在池邊坐下,瓶塞拔開,被穆青用熾焰花製成的藥露散發出苦臭的氣味,讓人一瞬間心絃緊繃。
“開始吧。”華盈說道。
青凰將琉璃瓶一傾,抬手掐訣,靈力灌注入水中,引導著藥露滲入華盈的面板,一點點浸透那本不該存在的靈脈。
華盈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疼得天旋地轉,呼吸也變又急又重,她的身子不自覺蜷縮起來,牢記著穆青交代的不能讓自己昏過去,手裡緊緊攥著一朵霧月曇,任由那些花瓣割開手掌,紮得鮮血淋漓,才能勉強維持著清醒。
靈脈一寸寸溶解在無窮無盡的刺痛中。
華盈的臉擰作一團。
青凰捏了把汗,她再疼也幫不上忙,也不敢停下引導藥露銷蝕靈脈的動作。
她想了想,試圖分散華盈的注意力,說道:“小姐,這幾日我還是去盯著瀾夜,勸他幾句話吧,他那個死腦筋萬一轉不過來,單槍匹馬去找你爹算賬,那不是以卵擊石麼。”
華盈語速緩慢,虛弱得讓青凰心都揪了起來,像是隨時都有可能續不上氣,思緒卻還沒亂:“不必,給他一點時間,讓他自己想清楚怎麼選。他這個人並不講什麼忠誠與尊卑,之前就對我父親毫無真心的服從,現在得知了真相,定然恨透了北荒的所有人,恐怕連我也想一起殺了,我不要一個隨時可能倒戈的人留在我身邊。”
青凰想起她派人送去青要山的那封信,問:“小姐等得了嗎?萬一瀾夜做出決定之前,你就被接去了青要山,恐怕會讓瀾夜改主意。”
華盈沉默了片刻。
“林之凇即便已經看了那封信,也不會立刻答應我,青要山哪能輕易放我一個北荒人進去。況且那一紙婚約不過是他為了方便利用我才定下的,又不是真的想要娶我,他提親的那天應該恨死我了。”
華盈無所謂地笑了笑,聲音很輕,身上沒有哪裡不疼,緩了好一會才有力氣繼續說下去。
“他會和自家長老們仔細斟酌婚期,精心安排佈置留給我的陷阱,所以我在北荒應該還要待上很長一段時間,沒那麼快進得了青要山。”
“那封信只是提醒他別什麼事都等到萬無一失了才做,他看了之後也許覺得驚訝,又或許對我更加厭煩,不過也沒什麼,我至今所做的一切的確沒辦法在他心裡留下一個好印象。”
她能做的都做了,急也無用。
青凰輕嘆了聲。
她左手空著,彈了一朵青焰落入水中,讓逐漸變冷的水溫又升了上去。
華盈突然佝僂了下去,抑制不住地發出了一聲痛哼,一片片染血的花瓣從她驟然失去力氣而松開的手掌中掉落出來,皺巴巴地浮在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