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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妄海冷得出奇。
海水被無處不在的大火蒸煮著,卻也僅僅升高了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計的一絲溫度。
水流堅硬、冰冷,沖擊在肌膚上就留下了一條條淌血的口子,給華盈的感覺是一堵無法被擊破的城牆,又像是將她與生路完全斷絕開的一柄柄尖刺。
華盈甚至懷疑自己在滾燙而令人窒息的火海中失去正常的感知能力了。
她身上被火焰燒傷,自保的術法也如風化的石頭崩解在火光中,她與普通人沒了區別。
而普通人的生命脆弱無比,磕磕碰碰會受傷,血流多了就會死。
但好在她還睜得開眼睛,雙手也暫時還沒完全失去力氣,求生欲讓她不顧一切困難拼命往海岸的方向遊過去,迎面沖擊而來的一股股水浪鋒銳如刀,讓她成了一個血人。
劇痛反倒讓華盈陷入混沌的意識開始蘇醒過來,她往四處望了望。
水汽滾燙蒸騰,火光沖天,不見林之凇。
死了?
華盈的大腦徹底清醒過來,眼瞳被刺了似的微眯了一下。
林之凇可不能死。
要解決江家那對父女,她還可以想別的辦法,但奪心蠱,只能青要山解。
“林之凇?”華盈朝著水裡喊了一聲,一開口,滾燙的氣流沖入口腔之中,灼燒五髒六腑,燒焦的氣味被濃鬱而腥甜的血腥氣完全淹沒,喉嚨裡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湧。
然而沒有任何動靜回應她。
華盈疼得皺眉,微弱的生命力被這一次無用的嘗試快速消耗,她在回岸和找人之間快速抉擇,雙手撥開冰冷鋒利的水流,小心翼翼地潛入海下。
真妄海下被遇水也不熄滅的一團團火焰照耀,亮如白晝。
林之凇知道自己是清醒著的,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往海底緩緩墜落時,環繞在他周身的水流以一種怪異的硬度切割開他身上的面板,暈染在水裡的血腥氣往他自己的鼻腔裡鑽了進來。
但他無法睜開眼睛。
耳畔有水聲,在不知何時才會消失的黑暗中,仿若某種神秘的囈語。
這聲音橫跨了多年的時間,牽扯出為數不多的兩次重疊的記憶。
一次是在他莫名其妙穿進這個世界,變成虞雪腹中的一個胎兒之前,他就聽見過這樣的水聲。
後來死而複生,隨著世界重啟而再度以一個嬰兒的身份睜開眼之前,這水聲也讓他在黑暗中陷入過無法被撫平的驚慌與疑惑。
林之凇至今無法確定這聲音蘊含著什麼資訊。
它代表的是他必須陷入死局,還是幸運地擁有了一次重頭再來的機會?
但這一次,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在真妄海裡。
再令人震撼驚羨的術法都不能用了,意識被困在黑暗中,連使喚自己的身體遊向海面都做不到,他像是一截腐朽的沉木。
在真妄海中下沉的過程無異於用鈍刀子在他身上放血,這種束手無策任人宰割的滋味,這一世他從沒嘗過,上一輩子卻是刻骨銘心。
林之凇快速分析著自己能活下來的可能性,就算蒼雲息那邊能恰好發現蜃樓的位置,得知這裡出了事,蒼雲息帶人趕過來順利救下他的時間一定不可能比他被這些海水殺死的時間更短。
華盈也不能指望,她要麼和自己一樣陷入了絕境,要麼幸運地還有一絲力氣自救,如果是後者,她現在已經在拼命遊向海岸的方向了。
她那麼聰明,什麼都算計得清清楚楚,就算她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個什麼不可告人的鬼計劃因他的死亡而宣告中止,也能很快調整出一個替代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