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之接到電話的那一刻確實懵了,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聽到這個名字。
他起初想不起來季行明是誰,愣了會兒才恍然憶起,是自己那個“五毒俱全”的爹。
當年父母離婚的時候,季行之不過四五歲,如今隔了太多年,他已不記得這個人的樣子,腦海裡只剩一個模糊的輪廓。
社群的工作人員整理了季行明留下的私人物品,其中還有兩萬存款,通知季行之過去簽字確認。
季行之接到通知後,恍恍惚惚地過了幾日,社工又打電話過來催了兩三次,他才找了個空閑去了辦事處。
除去出租屋原本的傢俱和裝置,季行明留下的私人物品不多,基本都是雜物,包括被褥,衣物,舊手機,還有一個破爛的皮夾子,唯一有價值的大概就是那兩萬塊錢吧。
季行明的死因是髒器衰竭,感染了新型流感病毒後沒有及時治療還生生餓了好幾天。
季行之有理由懷疑季行明是故意的,最後預感自己快死了就叫救護車來收屍,否則不知道得臭多久才有人知。
此外,他還驚奇地發現,原來季行明的住處離自己家不遠,就隔了幾條街,但他回想起來這些年路過那兒幾次也沒有發現。
沒人知道季行明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在季行之的印象中父親應該是個暴戾的酒鬼兼賭徒,然而他端詳著手裡的物品,感覺這人死前似乎改邪歸正了那麼一點點。
畢竟季行明沒給他留下一屁股賭債,還能存下兩萬塊錢也夠讓人意外。季行之確認過,那居然不是贓款,而是切切實實打工攢下的積蓄。
意外飛來一筆橫財和死了親爸,季行之不知自己是幸還是不幸。他被社工催著趕著跑了好幾趟才補齊材料辦完手續,那段時間渾身乏累。
可直到事情處理妥當,最後結束的時候他也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心情反而更沉重了。
季行明的遺體在防腐處理後被送往秦海醫科大學,存放在屍體儲存館裡。季行之每日往返於學校和醫院之間,是他離父親最近的距離。
然而他一次也沒有去看過季行明的遺體,直到學校通知,遺體將在今天進行解剖。
這是他最後一次見父親的機會。
作為一名神經外科研究生,對臨床解剖早習以為常,但是當季行之穿著防護服進解剖室看見季行明遺體的時候,還是産生了應激反應。
那是張與自己極為相似的臉,讓他不得不承認親子關系的事實。這個從未給他零星半點父愛,還給母親帶去諸多痛苦的男人,再見面時已成了大學裡令人敬重的大體老師。
季行之慌張無措地逃離了現場,他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屍體儲存館,回過神來時人已在門口旁邊的樹下。
他面如白紙,眼眶發紅,撐著樹幹,不住地幹嘔。
顧風曾說屍體儲存館旁邊這棵樹被人踢斷過,此時望去,確有一處枯萎壞死,無法生出新的枝椏,就好比這世上有些東西,沒有了就是沒有了,是不可再生,不可嫁接,不可彌補的。
季行之不知道普通人家裡死了父親應該是什麼感覺,是否痛心入骨悲哀慟哭,而他既感覺不到痛,也什麼都哭不出。
之前母親的老男人死的時候,季行之還掉過眼淚,但對於親生父親卻沒有。
也許他並不覺得父親已經死了,因為在他的生命裡,本來就沒有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