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將彥才恍然發現,自己這個妹妹過得清苦,白白做了一遭官家小姐,到頭來什麼福也沒有享到。
還未盡的餘暉照在元將彥臉上,那是與錢氏何其相似的一張臉,誰能看不出來呢,不過閉著眼裝糊塗。
元玉婉終究還是忍不住,她上前一步,輕聲喚一句大哥。
元將彥卻猛猛後退,他扭過臉,夕陽下妹妹的眉眼刻在他心裡,又和錢氏的眉眼漸漸重合。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堂妹,明日之後,還望你珍重”。
這一聲堂妹,將元玉婉心都叫冷下來幾分,是啊,大哥怎會不清楚。是做五品官最有出息的長子,還是做孤苦寡婦的兒子,孰輕孰重,元玉婉明白。
她想起席間娘看著大哥,只說自己兒子早已被拐,便知道娘也明白。既然娘親沒有當面挑破,強求大哥,她自然也不會。
於是元玉婉輕輕福身,道,“有勞堂哥這些年照拂了,玉婉別無所求,只堂哥前些日子送來些舊書字帖,我心裡很喜歡,望堂哥割愛,將那些玩意兒送了我叫我帶回去,也算是全了你我這些年的兄妹之情”。
元將彥點了點頭,見元玉婉要進屋去,又急急喊住了她。
他快步走過去,將一隻錦盒遞給了她。“前些日子你的生辰時,這禮就該送去的,是大哥一時疏忽,今日本就是要補給你的”。
他又將一個鼓囊的錢袋子塞給了她,只低聲說道,“告訴娘,是我不孝”。
待到元玉婉進屋後,只見錦盒裡是一隻紫毫筆,她心緒萬千,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
到了第二日,元老爺和李氏倒也沒有失約,許是昨天生辰宴上的事情都傳了出去,他們兩個不好臨時變卦的,於是倒也真的開了祠堂,還請了好些鄰裡來見證。
焚香後,元老爺長嗑在地,待到唸完了祭祖詞,就命元將彥和元將林將宗譜拿了過來。他看著那個叫元老七的名字,心下一片悲涼。
人生得賤,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祠堂裡的幾個人裡,只有李氏和錢氏清楚這一切的原委,二人面上都不算好看。
元老爺心中嘆了口氣,將元玉婉的名字添在那已經溺死的元老七名下,他是元家大郎,不是那個卑微商戶了。
事畢,他低著頭,不敢直視錢氏。從昨天開始就這樣了,他總是怕發妻認出自己,畢竟同床共枕好幾年,但是錢氏只恭敬喚他堂哥,倒像是壓根沒認出來他一樣。
元老爺這才鬆了口氣,想必是十多年不曾相見,加之富貴養人,相貌變化也是正常。
李氏倒是比丈夫聰明瞭不少,想來那錢氏並不是全然不知元老七就是今日做官的元大郎,是官老爺,只是審時度勢,也不算什麼蠢笨的。
出了祠堂,元玉婉就跟錢氏說了想要贖出福兒和寶兒身契的事情,她昨夜數了數,元將彥給的銀子不少。
錢氏自然是願意的,女兒失而複得,說什麼她都行。
這一日的行程緊張,元玉婉先是去從李氏那裡拿到了福兒和寶兒的身契,又聽錢氏說她如今暫住在京郊一處小院子裡,於是幾人商量著僱了輛便宜馬車。
她們與車夫說好了,叫快傍晚了再來接。
元玉婉將身契塞給了兩個女孩,誠實告訴道,她和錢氏的日子定是比元家要差許多,所以丫鬟的月錢和衣食住行也是遠遠不如的,若是不願意跟著,便可以拿著身契走人。
福兒擦了擦眼淚,只說姑娘去哪兒她就去哪兒,寶兒年幼,尚且不懂多少事情,只笑嘻嘻說去新宅子前想先去買糖吃。
除了買糖,錢氏也想著給元玉婉添幾件新衣服,她一進女兒的院子,發覺那地方既偏遠又簡陋,又看著女兒單薄的身形,只一味落下淚來。
她摩挲著女兒的肩頭,抽泣道,“可憐我兒,如今時節,就是平民之家也要買幾盆菊花金桂賞玩,你這裡竟是什麼都沒有的。你且放心,娘京郊那個小院子,東家是個好人,願意好價錢租給我們,到時候娘給你買滿院子的花來”。
元玉婉嗚嚥著點頭,她又幫著福兒和寶兒收拾她們的東西,折騰了一番。
這樣下來已經到了正午,前院來了丫鬟,說老爺和夫人在花廳設了酒席,特意給親戚辭行的。
既然是辭別的宴席,斷然沒有推脫的道理,錢氏想了想,便也答應下來。她看著女兒因為忙活弄髒的袖口,拉著她進了內室。
在他元家的最後一頓飯,必定要打扮漂亮體面,風風光光離開。
元家這一日到了此時,已經是塵埃落定,李氏雖覺得錢氏還活著叫她心中不爽快,但是好歹是將這一對礙眼的母女一道踢開了,還保住了她那至關重要的兒子元將彥,她倒是也覺得有些鬆快。
元家裡頭輕松,外面倒是吵吵嚷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