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裡，一時間變得無比安靜，靜得只能夠聽見兩個輕輕淺淺的呼吸之聲。
葉青在說完了這句話之後，像是如釋重負般地長出了一口氣，目光回到面前的少女身上。
他看不見，但是他知道葉嬰鸝就在那裡。此刻，他不是什麼元帥，更不是什麼階下囚，只是一個親口告訴了自己闊別多年的女兒，自己不是她親生父親的父親。
那目光之中，有愛憐、有擔憂，更多的是濃濃的不捨。
同樣在突然間安靜下來的葉嬰鸝，心裡卻是如同驚濤駭浪一般地翻滾著。
她徹底被葉青說出來的話給震住了。
這個雖然不能時常見面，卻是無私地陪伴了自己十年心路歷程的男人，竟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十年來將自己愛若珍寶，捧在手心裡的女人……也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了？
葉嬰鸝的雙手，漸漸地開始顫抖，而且幅度越來越大，幾乎是有些驚慌地脫口而出：“爹爹怎的突然說起胡話來了……？爹爹和孃親從來不曾和女兒說過這樣的話，也不曾虧待過女兒半分……爹爹一定是怕自己和孃親連累女兒才這麼說的吧……？”
葉青目光愛憐，卻是堅定地搖了搖頭，道：“嬰鸝，可記得從前我曾經對你說過，做人做事，切忌自欺欺人？我知道這麼說你心裡也不好受，如果我能做到，我也寧願這件事一輩子都是我和你娘心裡的秘密，畢竟一個養在身邊十多年的孩子，突然得知自己的父母不是親生的，任誰都很難接受……可是爹爹不能這樣自私，只想著把你留在身邊，特別是現在我和你娘，都只能成為你的拖累而已……”
葉嬰鸝無力地閉上了眼，這個做了自己十六年父親的男人，即便不能時時待在自己身邊，也將自己的性子摸了個一清二楚。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全然感性的人，葉青此時的話，更是將葉嬰鸝心中那殘存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給掐滅了。
葉青的目光有些遊離，話卻沒停：“嬰鸝當也知道，我出身寒門，是靠著自己爬到東齊元帥的位置上的。但是你孃的事，你知道的想必很少。夫人的出身，比我更加不堪，她原本是一個小地主家的小姐，在她年紀尚小的時候，她父親得罪了當地的惡霸，那惡霸害得她家破人亡，還將夫人賣到了青樓……”
葉嬰鸝瞬間睜開雙眼。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關於花氏的往事，卻是沒想到，花氏竟然有著這樣一段不堪回首的經歷。
回想起往事，葉青也是有所感觸，苦笑一聲，接著道：“虧了夫人有一股尋常女子沒有的韌性，在那種地方活了下來，可她的身子卻是徹底毀了，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葉嬰鸝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如此……
葉青繼續道：“當年我上京應武試，途經夫人的家鄉，一次機緣巧合，在那裡認識了她，在我最難的時候，她幫了我一把，我這才得以平安參試，且一舉成功。我從軍之後得了軍功，就迎了她進門，暗地裡請了好幾個名醫看過夫人的身子，都道是夫人於子嗣上無望了……嬰鸝可是明白了？”
不知何時，淚水已經爬滿了葉嬰鸝的臉頰。她用力點頭。
葉青的話還沒完：“夫人於此事極為內疚，深感對不起我，其實我從未介意過此事。”停頓一下，又是苦笑了一聲，看向葉嬰鸝道：“後來，我們就撿到了你。那一次，北魏與南楚開戰，楚皇派使者前來與我國結盟，共同對抗北魏，陛下應了。”
南楚？
葉嬰鸝敏銳地從葉青的話裡捕捉到了這個詞。
葉青緩緩道：“一次北魏夜襲南楚軍營，我所在的軍隊接到軍令，火速趕去救援。那真是一場混戰，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為過，從子時一直殺到天明，三支軍隊皆是元氣大傷。我們在清理戰場之時，我在一堆死屍裡發現了你，看上去是剛出生不久的樣子，身上裹著一塊隨處可見的粗麻布，脖子上掛著一朵白玉蓮花，攥著拳頭，哭聲細弱得和小貓似的，我便將你抱回來了……”
“等等！”葉嬰鸝突然出聲，打斷了父親，黑暗中的臉上掛著難以置信的神色，“爹爹，你說……從前我生辰之時送我的白玉蓮花，是原來就帶在我身上的，不是爹爹的戰利品？”
葉青點了點頭，緩緩道：“正是。這件事從前一直不曾告知於你，這白玉蓮花，原本就是你的東西。”
葉嬰鸝只覺得心跳加速，微微有些顫抖地探手入懷，將那朵白玉蓮花再次取了出來，攤開手掌，讓它躺在自己的掌心中。
葉青的一隻手，不知什麼時候覆了上來，靜靜地蓋住了葉嬰鸝的手，和手中的白玉蓮花。
“這白玉蓮花，便是我這不懂寶物的人也看得出來，價值非凡……或許這是你親生父母留給你的東西，有了它，至少能做你身份的一個憑證了。”
葉嬰鸝看向自己和父親兩人雙掌合握的所在。
一種複雜的感覺在心頭流動著。
葉青又道：“我見你的第一眼便極是喜歡，夫人亦是如此。我起初也曾經找過你的親生父母，然而我當時人微言輕，找人能發動的力量也不大，待到我位高權重之時，我和夫人已經捨不得把你這孩子送還給你親生父母了，就想著把你當作自己女兒來養便是……”
“爹爹……！”葉嬰鸝一頭撲進葉青懷裡，打斷了他的話，眼淚迅速蔓延，以極快的速度溼了葉青的前襟。
葉青撫上了葉嬰鸝的頭髮，不語。
葉嬰鸝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從葉青的懷裡鑽了出來，雙手緊緊握成拳狀，眼神堅定：“爹爹，什麼都不要說了。你們曾經是我的父母親，以後也是！女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跟在爹爹身後的那個小孩了，爹爹也別像娘一樣說什麼讓女兒自己逃走的話了，凡人欺我，我必報之！爹爹一輩子為國為民，他齊皇既然如此無道，加害於我們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嬰鸝，你竟然還認我這個爹爹……”葉青驚愕，繼而一股暖意從心底湧出。
他沒想到，那個從前像小兔子一般的的女兒，竟然能夠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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