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吃剩的食物留下來,因為很快就會被人搶走。
這是他從過往的經歷中總結出來的既淺顯又冷酷的道理。
然後他感到冰冷的身體突然一暖,溫熱的布料包裹著全身,接著他就被人抱起來了。突然懸空和被束縛的感覺讓男孩驚慌地掙扎起來,然後他聽到一個低沉而溫柔的聲音道:“別怕。”
男孩停止掙扎,溫馴地躺在容遠懷裡。但容遠知道,這不是因為他不再害怕,而是理智讓他選擇了順從,以避免受到更多的傷害。
容遠的動作更加輕柔,聲音也十分溫和,但他眼中似有黑雲漫天、雷霆閃耀,無形的怒火讓他周圍的空間似乎都坍塌了一片。喬飛忍不住後退幾步,至於周圍那些窺視的目光更像是被燙到了一樣迅速閃避開。
容遠想起白想的話。
確實,當容遠看到這個男孩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發現了目標。而且……
他低頭看了一眼男孩身上累累疊疊、似乎從來沒有痊癒過的傷口,冰冷的怒火在胸口燃燒,暗道:這怎麼能稱之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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杞根,他的名字就叫杞根。
他覺得,這是一個聽上去就很甜的名字。
但在他的記憶裡,他就只吃過一次杞根。那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母親——對,那時他還有母親——用身體換了一小塊杞根,特別高興地餵給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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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所以他也很開心,大口大口地,很快就吃完了。在這過程中,母親『舔』著乾裂的嘴唇,一直用慈愛的眼神看著他。
在之後那無數冰冷而黑暗的日子裡,這一小段記憶始終是他珍藏在內心深處的珍寶。他一遍遍地回憶著母親溫暖的懷抱和充滿愛意的眼神,然後就真切地感到自己曾經被人這樣深深的、不摻任何雜質地愛著,這份愛讓他感覺到小小的幸福,杞根的味道,也是他記憶中最甜美的味道。
他下意識地迴避後來的尖叫、掙扎、冰冷的屍體,滾燙的血,還有他被擄走後日日夜夜火燒一般的飢餓。
只是在每次回憶的時候,他都會感到一絲後悔和愧疚,他指責那個年幼的自己:你真是太饞了,怎麼能把那塊杞根全部吃完呢?應該把一半留給媽媽才對!
然後,一直到剛才,他第二次吃到跟自己同名的杞根,很大的一塊,卻沒有能跟他分享的人了。
杞根側著耳朵傾聽。
他看不見,面板因為層層傷疤感官也變得十分麻木,只有一雙耳朵,在黑暗中似乎得到了特別的異變,無論多麼細小的聲音都能聽見。而且,當他的上下牙輕輕觸碰發出“嗒嗒”的聲響時,回聲的聲波會在他腦海中構造出一副黑白『色』的清晰的影象,讓他比雙眼完好的人“看”得更加清楚。
他正在上升,不斷地上升,上到了很高的地方。
風很涼也很大,掠過傷口,帶來鈍鈍的疼痛,但柔軟的布料緩解了這種疼痛。
耳畔能夠聽到很多聲音:吵架的聲音、搏鬥的聲音、金屬敲擊的聲音、有人吐痰的聲音、菜蔬倒進熱油時“嗤啦”的聲音、水流的聲音、布帛在風中抖動的聲音……
諸多鮮活的聲音顯得那樣熱鬧,熱鬧得讓他感到不安。但抱著他的那雙手臂卻始終穩定,這個懷抱就像記憶中母親的懷抱那樣溫暖,卻更加堅實有力。
杞根沒有思考類似於“他想做什麼?”“他要帶我去哪兒?”這類的問題,因為思考這些也是沒有意義的,他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承受。
——只要不死就行。
他想著,然後偷偷用兩根完好的手指勾住抱著他的那人的衣領,貪戀著這一刻的感受。
那人停下來了。
杞根的頭忍不住動了動。
溫暖的陽光灑在臉上,鼻子能夠聞到花草的清香,不需要用眼睛看,他也知道這一定是個很美很好的地方。
“咦?你抱回來了個什麼東西?”有人大呼小叫地喊道。
“哇——好可怕!”
“哇——好可憐!”
有兩個女人幾乎同一時間叫道。
“都出去。”
抱著他的人很有威信,淡淡的一句話就讓所有人都離開了。然後他被繼續抱著,向上,走過了一段樓梯,左轉,右轉,再右轉,他被放到一張溫暖的床上。
杞根的手指不自覺地屈伸兩下,抓住了床單。
一隻微涼的手撫過他的額頭、眼眶、咽喉、胸膛、腹部、小腿,『摸』了『摸』他曾被打斷的手指,動作十分地輕柔,像是怕觸痛他的傷口。
這樣的溫柔,讓人像吸了毒一樣的『迷』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