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苦肉計在前,大清早得知小天等人要搬兩張床過來時,紀溫閒毫不意外。
眼下已然失了跟葉彎彎近距離培養感情的先機,紀溫閒自不會再委屈自己睡巴掌大的地兒,當即吩咐管事配合,安排小廝將左右兩間客房重新捯飭了一番,算是默許顧清宴住下。
顧清宴的種種異常,並不難理解。
還記得以前提及兩人關係,顧清宴說過“不合適”“有緣無分”,卻從不曾否認對葉彎彎的感情。然而他心思重,對自己也夠狠,這份情誼不足以讓他停下多年謀劃的腳步。兒女情長於他而言,當斷則斷。
但感情就像雪藕,無孔不入,掰碎了絲縷萬千,又豈是朝夕能放下的?
有些人需要時間沉澱回憶,有些人需要時間賜予機遇。顧清宴明顯是前者。
這些……
紀溫閒心裡門兒清。
至於要不要跟老狐狸較勁?
他又不傻。有這工夫,還不如花在正主身上。
琢磨透了,目標就明確得很。
船上活動的地方有限,下雨天多半隻能待客艙。偏生葉彎彎好動,時間長了打不起精神來,人看著蔫耷耷的,面色懨懨。紀溫閒便給她講故事。
他曾遍歷九州,趣聞軼事張口就來,小姑娘聽得津津有味,樂顛顛地給他倒了茶。她自個兒就跟小倉鼠似的,從包袱裡搜刮出一堆零嘴,磕著瓜子捶著堅果,聽到精彩處,目光亮晶晶的,盛滿了璀璨的星子。
紀溫閒十分受用。接下來講的就更抑揚頓挫,眉飛色舞了……
撇去葉彎彎也給顧清宴倒了茶,顧清宴禮尚往來,放下書給她剝瓜子這些旁枝末節不說,能博心上人一笑,立起志趣相投的標籤,紀溫閒還是很滿意的。
綿綿細雨,下了兩三日。
天剛放晴,葉彎彎迫不及待踩著木梯,衝上甲板活動活動困軟的筋骨。紀溫閒慢悠悠上來時,她已經打了一套形體拳,熱完身了。
從角落抄起節竹竿,葉彎彎在略帶潮溼的空地上揮舞起來。她的招式不花哨,竹竿一起一落,皆夾雜著凌厲的破空聲。
紀溫閒倚著船牆,靜靜看了會兒。他見過可愛的小月牙、暴力的小月牙、呆萌傻氣的小月牙,每一面或多或少都帶著女子的活潑靈動。
可此時的她,一改平日散漫,眉宇無波,透著幾分冷厲,凜凜不可近。
紀溫閒盯著腳尖想了想,嗯,媳婦兒厲害點,也挺好。
他抽出腰間的白玉笛,放至唇邊。此情此景,已不合適吹“鳳求凰”,那就改奏……“破軍”好了。
破軍一曲,傳聞為巫族族長亂世所譜。山河破碎,餓殍遍野。唯戰鼓不歇,金戈不止,方可殺出一番新天地。而後百姓安,天下定。
即便不通音律,不知曲意,破軍的肅殺之音也足以激起澎湃的熱血,令人心生戰意。
曲未過半,葉彎彎身影急轉,動作越發迅疾。
沐浴陽光之中,她像極披著金燦燦盔甲的將軍。竹竿就是她的利劍,所過之處,戰意四溢。江風與樹林作伴,沿途為她搖旗吶喊。
目光追逐著那抹肆意的身影,笑意漸漸在紀溫閒的唇角揚起。白玉笛上,指尖的跳躍愈加輕巧。
身後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紀溫閒側眸望去,卻是顧清宴。
顧清宴亦看向他,或者說,是掃過他手中的白玉笛。
紀溫閒餘光瞥見,暗衛小天正在擺案鋪紙,焚香研墨。
今日趕巧……大家都挺有閒情雅緻。
兩人視線交匯,很快,各自悄然移開。卻又不約而同看向不遠處。
甲板之上,小姑娘自成一道風景。
只見她足尖輕點,凌空躍起。竹竿劃過船舷,甩落上面的樹葉。落葉兩端翹起,中間盛著幾滴雨水,這般飛出去,竟是在江面上接連跳躍數次,雨水一滴未撒。這足以令人驚詫的景象,除了天地誰也不知。眾人只覺她身姿瀟灑,分外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