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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錚從諮平殿出來,身後跟著內東門司供奉官劉忠。
他今日得太皇太后特旨召見,便是為了叫他作為朝廷的代表,去平章事薛知道府上宣旨安撫。
之前十幾位朝臣上書彈劾薛相公,他便立刻上了請罪的奏疏,自己則稱病在家,並未上朝。因而太皇太后數次遣人安撫,從入內內侍省的太監到禮部官員,再到顧錚這個翰林院掌院學士、知制誥,派去的人身份越來越高,賞賜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可見太皇太后對薛相公仍舊優容有加,並未因為彈劾而生芥蒂。
此刻顧錚手捧聖旨,口中與劉忠閒話,心下卻在琢磨方才的謁見。
太皇太后這幾日的行事越發有章法了。說不上來是哪裡,但顧錚就是有這樣的感覺。尤其是今日謁見時,這種感覺越發明顯。
他支援太皇太后,上書為其正位,這件事是在薛相公的支援和默許之下進行的,二人之間早有默契。但太皇太后派他去送安撫薛相公的聖旨,這其中的意味,就要仔細琢磨了。
正兀自琢磨著,一抬頭,便瞥見不遠處迴廊下站了個人,似乎也是在等著太皇太后召見。但見一身青袍,長髮高高束起,插戴蓮花冠,身姿挺拔、逸態出塵,卻是個出家道士的裝扮,看得顧錚微微一愣。
靈帝在位時,宮中多有道士進出,但獻帝繼位後不喜這些,便瞧不見他們的蹤影了。因此乍然在宮中看見這般裝扮的人,著實令人驚訝。
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人突然回過頭來,面容姣好、眉目如畫、氣質如蘭,竟不似男子。二人視線相觸,都不由微怔。
然而此時諮平殿內正好有人出來,宣了那人入見。
顧錚也收回視線,問身邊的劉忠,“劉總管,不知那是哪位?”
“那是無上慧如真師。”劉忠回頭看了一眼,瞭然道,“因她自請出家,為國祈福,如今正住在問道宮中修行。”
“能到諮平殿求見,可見太皇太后十分信賴看重。”顧錚笑道。
劉忠點頭道,“這是自然,太皇太后近來幾乎每日都要召見真師一次,暢談道法。聽說每每見了真師,便是太皇太后一日裡心情最好的時候。下頭的人有什麼事,都挑在那個時候去求。”
顧錚聞言眸光一閃,又回頭看了一眼。可惜那人已經入殿,半點蹤影都看不見了。
她也沒有繼續為難,點頭道,“已經夠了,多謝顧大人。”
頓了頓,她又問,“聽聞因為顧大人之故,朝中大小官員,如今都對這些問題生出了興趣,竟使風氣為之一變。如此,這些難題,想必顧大人還會繼續鑽研下去?”
雖然並非有意,但賀卿這一番話,的確說搔到了顧錚的癢處。
他年少時鑽研這些東西,被斥為歪門邪道,人人不屑。然而如今他身居高位,成為舉手投足皆可影響國事的重臣,喜歡這些東西就成了無傷大雅的小愛好,反而還令得許多人追捧跟隨。
他年他若是能成為宰執,主持政事堂事務,說不得這本來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愛好,還會成為顯學。
但顧錚雖然在賀卿面前表現得好似很迂腐,卻從不是不知變通的老古板。恰恰相反,他最擅長的就是借勢而起。
所以當初薛知道想推他上位,他欣然接受。後來看出賀卿和張太后要借用地震的事做筏子,他也同樣用心準備,藉機讓所有人都看到並認可了他的才華。如今,他也很想知道,這些新東西能夠給朝堂、給大楚,乃至給這個世界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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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本來就不是一成不變,而是一直在加入新的東西。
隋唐以前,世間連科舉制度都沒有,門閥以九品中正制掌控晉升通道,想要獲得向上的資格,更多的是要求自身素質:美姿容、好風儀排在第一位,而後才是清談玄理、賦詩作文。
唐時科舉推崇詩賦,若是貼經一科考得不好,還可以當場作詩賦代替,只要能得到主考官的認同即可。因此舉子總要在開考之前以詩賦揚名,名望越高,則名次越高,也更容易取中。
到了宋時,王安石將新學帶入朝中,罷詩賦不考,只推崇經義,又是一變。
所以,他顧錚為朝堂帶來新的變化,又有何不可?
念頭一轉,見賀卿正看著自己,顧錚便頷首道,“這是自然。臣以為,此乃一門與此前各種學說截然不同的新學,其中有大道萬千,鑽研透徹,便可通曉至理,必然能使無數學者趨之若鶩。”
人生在世,不過“功名利祿”四字而已,顧錚也不例外。開一派新學,是何等緊要的大事?
賀卿點頭贊同,“的確如此。”
將科學當成終身信仰,為科學事業奉獻終身的人不計其數,甚至還有很多,在開拓科學的道路上,用自己的生命與鮮血作為獻祭,才趟出了一條鮮血淋漓的科學之路。
不過,在中國,這條路應該會更好走一些。因為相較於神學,皇權變通的可能性更大。只要能夠成為統治天下的工具,便會被欣然接納,納入現有的體系之中。
若顧錚能夠由上而下地推行這種變革,阻力也會相對變得更小。
顧錚見她一臉理所當然,好似並不因此而驚訝,心下不免生出一點怪異的情緒。正要出言試探,便聽得身後一陣吵嚷。
兩人轉回頭去,便見兩個內侍在前,兩個侍衛在後,扶著一個驛卒裝扮之人,匆匆朝這裡趕來。他們顯然非常著急,但宮中不許奔跑,只能加快腳步,被扶在中間的驛卒形容狼狽憔悴、根本無力跟上另外兩人的腳步,幾乎是拖著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