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鸞看得出,那滿目瘡痍之下,掩藏分明是一張清俊白皙的輪廓。
阿胡兒說他是漢使,便可想象得到他的出身。
想必梳洗一番,華服加身,就定然是另一幅景象。
說不定他也曾是長安城中官宦人家的鮮衣怒馬的富家公子,他承接了未央宮的一柄節杖與詔書,懷揣著胸中波瀾壯闊的理想,毅然深入這廣袤蠻荒的漠北。
可是如今,苦難已經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兩人目光交匯的瞬間,李鸞的思緒忽然回到了遙遠的長安,那座繁華的都城。
匈奴人生長於蠻荒之地,他們要比獵物跑得更快,比獵物更加強壯勇猛。除此以外還必須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如此才能與自然環境的抗爭下生存下來。
他們是天生的捕獵者,已經習慣了掠奪與殺戮,他們的眼中只有捕食與被捕食的關係。
他們不在乎一城一池之得失,更加對土地沒有深沉的眷戀,只逐水草而居,他們的遷徙只為了捕食。這造就了匈奴人野蠻有暴戾的性格。
可是漢人不同。
他們會精心修葺自己的家園,他們會築以藩籬保家衛院。
他們安土重遷,即便是長途跋涉身在異國他鄉,遲暮之年也總想著要落葉歸根,魂歸故里。
他們對故土有著深沉的眷戀,哪怕是故地重遊,曾居住過的破敗庭院中的一株桃樹,也會勾起他們對往事的無限追憶。
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那片凝聚著數代人心血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他們的心思溫柔又細膩,他們的孩子自幼也要從禮學文,最最敬佩的也是滿腹經路,腹有詩書氣自華之士。
當文明遇到野蠻,當溫柔遇到暴戾,當孺慕之思遇到弱肉強食。
便是自己眼前的這片悲慘的景象嗎?
男人並不知為何,眼前美麗的小姑娘忽然落下了兩行熱淚來。
他的目光聚焦在她雪白的頸項上那一抹碧綠,他眯著眼睛望了望,可是離開長安的時間已經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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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記憶也早已模糊不清,心中即便是懷疑,卻仍是不敢確定。
畢竟是那樣寶貴的東西,又怎麼會出現在漠北草原上,一個小女孩的身上。
看來,他當真是離開長安太久,太久了。
他忽然鼻子一酸,生怕自己落下淚來。趕忙恭敬鞠身向著李鸞告辭,便由他不會說話的匈奴妻子攙扶著,向著他們居住的破敗的帳子一瘸一拐,踽踽而行。
忽然,身後的少女問道:“我房中的那捲書可是先生的?”
他蒼白的一笑,腳步卻沒有遲疑:“前塵舊夢,姑娘若是不嫌棄,就送你做禮吧。”
“先生為漢邦社稷遭此劫難,可否告知尊姓大名。”身後的少女哽咽了一聲:“但凡是大漢的子民,都不應忘了您。”
他聞聲停下了腳步,苦笑一聲,仰天長嘆道:“與我同行的兄弟一個個相繼故去,白骨異鄉,忠魂難歸。如今也只剩下我一人,被困在這裡苟延殘喘。誰又會真的想知道我在這裡遇到的事情。誰有會真的想記得我這樣一個功敗垂成之人?”
身後的少女沉默了須臾,忽然道:“至少我知道。我也記得。”
他微微一怔,嘴唇輕顫,不禁緩緩緊閉雙目,兩行渾濁的熱淚淌了下來。
“在下漢中郡成固縣人士,曾在長安任職,後奉天子之命,遠踏西域。”喉嚨不禁一哽,才發現被困匈奴的這幾年,竟讓自己對自己的名字都變得生疏了起來。
“字子文。姓張,名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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