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徹在長樂宮中與王太后敘話不過半個時辰便要走,卻被王太后攔住了。
“怎麼,嫌母親的這長樂宮中的點心不合胃口嗎?”王太后說著,又抬手斟了一杯熱茶在劉徹的杯中,眼角瞥了一眼案上的幾碟點心,將幾盤向著劉徹面前推了推:“栗子糕,松仁酥,都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母親知道你要來,昨兒在後廚忙活了一天,怎麼你吃了一塊就要走嗎?”
劉徹沉默不語,靜靜凝視著面前雍容華貴,卻珠翠冰冷的母親。
曾幾何時,那個寧靜的清晨,同樣的位置,他最後一次與竇太后在這裡敘話。
他登基前,只覺得祖母是一個厲害老太太,她拿著皇祖父親手製作的龍頭柺杖,上治昏君,下打讒臣,就連自己父王,私下裡也沒少挨她的當頭棒喝。
他小時候總是害怕皇祖母的,遇到也總是躲著走。小孩子的心是十分敏感的,尤其是像他這樣天資聰穎的孩子,自然是比旁人還要敏感一些。
他覺得老太太不喜歡他,也不喜歡他做太子,但至於為什麼,只是聽人說,老太太原本是屬意於自己的皇叔梁王劉武,兄終弟及,承襲大業。
他登基以後,一味覺得祖母壓榨自己的權利,遏制自己的許多政治舉措,表面上畢恭畢敬,心裡卻刻意與她疏遠。
包括韓嫣與阿鸞那次在郊外遇襲,他也以為是老太太的主意。
可卻在韓嫣死後,他才發覺,自己的許多想法都是狹隘的。
就在從東籬回來的那一日,他格外想要與她親近,與這個深不可測的老太太好好地促膝長談一次。
他們祖孫二人當日就是坐在這個位置,她告訴他許多道理,叫他要學會忍耐制衡,委託她照顧阿嬌,最後將國之重器虎符託付到他的手裡。
她對他說,要小心外戚獨大,不管是王家,還是竇家。
如今只是換了一張花梨木的案子,卻是今是昨非,人去樓空了。
她臨走時原本還握著他的手交付著家國大事,樁樁件件,似乎都割捨不下,說著說著猛然又咳了一陣,一口嫣紅的血濺落在床沿。
劉徹緊張地我今她的手,卻發現她原本像遮了霧氣的混沌的眸子,一抹迴光返照,竟然變得清亮了起來。原本蒼白凝重的臉上竟露出了小女孩一般溫柔的神情,握著他的手也緊了幾分。
“代王……”她深情地喚著他,劉徹從未見過她臉上會有如此桃花一般的笑靨,眼波又是如此的含情脈脈。
她把他認成了自己的祖父,孝文皇帝。
“漪房雖然是太后派來您身邊的,但代王若決心討伐呂氏,建立霸業,恢復劉姓山河。漪房與代王一同賭一把,願與代王攜手,榮辱共擔,生死相隨,同赴長安那虎穴龍潭。”
最後她說:“此生得代王您愛護,漪房已無餘願。”
說罷,她眼中光徹底熄滅了,握著她的手就落了下去。
闔眼長逝了。
“你覺得母親把這長樂宮打理的如何?”王太后笑語晏晏,將劉徹的思緒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劉徹抬起眸來,只見王太后望著殿內一室的奢華擺設,不禁自豪地笑著:“聽說哀家要喬遷新居,那些懂事的都送來了賀禮。”
劉徹低頭抿茶,不言。
竇太后在世時候是最不喜鋪張浪費的,王太后也只能迎合著將自己的宮室收拾的極為樸素。她壓抑著性子磨了這麼多年,終於磨到老太太駕鶴西遊了。
現在後宮之中,皇后沒有寵幸,自然是她這個太后一人獨攬大權,自然再也不必像以前那樣小心翼翼。吃穿用度上,也終於可以極盡豪奢。
“你看那翡翠屏風,是你舅舅田蚡送來的。他這個人,就是討人喜歡,人也機靈……”王太后說著,卻發現劉徹似乎並沒有在聽,不禁微慍道:“怎麼,這樣好的東西,皇帝還看不上嗎?”
劉徹放下茶杯,低著眉不去看自己的母親:“東西是好,只是送來這長樂宮的時候,未免早了些?”
“哦?皇帝覺得什麼才是時候。”王太后回眸望著桌上不願與她四目相對的劉徹。
劉徹意味深長地冷笑,眼睛卻依然望著桌上的金玉茶杯:“怕是要等母后求朕委他以丞相之位,朕批覆後召集公卿,宣佈拜他為相,賜他金冊相印。到那時候,再送來這樣好的東西也不遲啊。”
說著他抬眼,依舊面帶笑意望著王太后漸漸沉下來的面色:“又或者說,現在都已送來這樣好的東西,那到時候舅舅還會再送什麼來。怕是那些希世奇珍,朕都沒有見過呢。”
“既然皇帝把話說明了。哀家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哀家命人請皇帝來,也確實是因為這件事。”王太后的面色冷了下來:“他是你舅舅,他會害你嗎?”
“母親忘了呂氏篡權了嗎?呂祿、呂產,可都是像舅舅一樣的外戚。”劉徹雲淡風輕地低眉,又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可朕不確定,朕的前朝有沒有陳平、周勃。”
“你怎麼能把你舅舅比作呂氏的那些餘孽。你忘了你能坐穩皇位,你舅舅可是出了不少力的。”王太后皺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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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沒有忘,但這和拜他為相是兩回事。”劉徹呷了一口杯中茶水:“”以前他要做太尉,朕為了平衡勢力,便也由他。舅舅的為人朕是清楚的,他是有才能,但是格局狹隘。丞相與太尉不同,掌丞天子,助理萬機。舅舅他不適合。”
“他不合適誰合適!竇嬰嗎?”王太后暴怒一把拍在了梨花木的桌案上,引得案上的茶杯都跟著輕顫一聲:“如今三公之中太尉一職已不常設,許昌的丞相你免了,莊青翟的御史大夫你也免了。既然你能擢升一個你舅舅一首提拔的大司農韓安國為御史大夫,那你也總得給你舅舅留出一個位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