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六年,孝文竇皇后薨,病逝於長安,長樂宮中,與孝文皇帝同葬於霸陵。】
望著亭外春雨綿延,洗綠了柳色,點染了一池春水。簷下人靜默地望著眼前空濛細雨,忽然輕聲說:“這恐是今年最後一場春雨了。”
身後的人沒有應聲,也寂寂地望著屋外的春雨淅瀝。
“皇祖母走得突然,只怕是許多人還沒有心裡準備吧。”劉徹又默唸了一聲,不禁冷笑了一下:“離開了老太太,前朝這潭子渾水老湯,是該攪一攪了。”
說罷,他轉過身來望著身後低眉恭謹的少年:“仲卿,朕要升你衛太中大夫,俸千石,掌管朝政議論。”
“陛下……”少年剛想開口,卻被劉徹舉手攔住了。
“你不要自謙了,朕要重肅朝綱,自然要在重要的位置安排自己信任的人。東甌之事,朕本該賞你卻沒有賞你,也是想要嚴助頂在前面,畢竟你的身份特殊,朕不願意再置你於風口浪尖上。”他說著偏頭看了看身後眉宇微蹙的少年:“你跟著朕也有三年了,如今已是可以獨當一面了,不要埋沒了你的才華。”
“衛青……謝陛下。”少年遲疑了片刻,叩手言道。
“許昌朕是不想再用了,但是這丞相的位置由誰來取代,朕一時還沒有想好。”劉徹望著少年緩緩道:“你覺得魏其侯如何?”
少年忙避過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低眉叩首道:“相乃三公之首,青不過是區區侍衛,怎敢妄議三公人選。”
“你總是這麼謹小慎微的。和你姐姐一樣的性子。”劉徹說著不自覺背過手去:“她生了衛長,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朕甚是歡喜。越級封衛長為長公主,賜她食邑為湯沐邑,那可是最富碩的鹽邑了。朕這樣的賞賜,若是旁人,怕是要三跪九叩了。可是你姐姐衛夫人卻再三說服朕,不可越級冊封為長公主。她性情溫婉恬淡,自然不明白朕這樣的冊封,是有自己的一番用意的。”
說著他抬頭望著遠處漸近了的一襲縞素,唇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那人影漸近了,看到涼亭中避雨的君臣二人自然也是無法閃避,只得恭敬上前來行禮:“陛下。”
行禮起身後,又顰眉深望了一眼劉徹身後的衛青。
“姑母是來收拾皇祖母的遺物的嗎?”劉徹望著眼前人輕聲道。
竇太主恭敬欠身,眉宇間也早沒了往日的高傲驕矜,竇太后的去世,陳皇后又不再承寵,便再也無人可以在宮中為她撐腰了。
“母后走的匆忙,她的東西,自然是要一件一件悉心整理的。”
劉徹望著她低眉順眼的模樣不禁輕笑:“皇祖母駕鶴西遊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長樂宮如今空出來了,母后又急著搬進去,是該儘快打理出來了。那就勞煩姑母了。”
“這都是身為人女應盡的職責,陛下莫需掛懷。”竇太主失了勢,說話都比往日恭敬了許多。
“朕前朝政事繁忙,母后這幾日身子又不太舒爽,皇祖母的事也只能麻煩姑母了。”劉徹笑語晏晏,語氣卻十分寡淡。
“陛下客氣了。”竇太主連忙躬身行禮:“臣在長安郊外命人精心修葺了一處園林,取名為長門,陛下得空了可帶著娘娘來園中游玩一番。也算是臣與堂邑侯的一番心意。”
她不再像往日一般趾高氣昂自居“本宮”,或者“老身”,這裡也並不是什麼正式的場合,她自稱為“臣”,可見竇太后的故去,確實是讓她這個大長公主對劉徹已然是戰戰兢兢。
“朕有空一定帶皇后去轉轉。”劉徹不明以為地輕笑,側目輕瞥了一眼身邊的少年:“這位是衛青,衛夫人的弟弟,想必姑母是認得的。都是自家人,姑母也不必自稱為臣,如此的疏遠了。”
竇太主忐忑抬眼,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如常的衛青,瑟了瑟身子忙言:“諾。”
竇太主躬身告退後,劉徹一直低眸不語,衛青跟在一邊,也一直未言。
“朕最近聽說,椒房殿中似乎不太平。”劉徹忽然打破了沉默。
衛青不言,等著劉徹說下去。
“朕一直疑惑,當年明明是子夫懷了身孕,竇太主為何要拿仲卿你開刀?後來朕想明白了,她定是覺得結果了仲卿你的性命,必然會妨礙到子夫肚子裡的龍種,不然也不會貿然去建章宮營劫持你了。可見她對如此荒誕之事是又一些把握。如此荒誕,又如此篤信的,除了那個玩意兒,還會有什麼?”
劉徹望著亭外的濛濛煙雨漸漸歇了,忽然輕嘆一聲:“仲卿,你其實早就知道吧。你在宣室殿上騙了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