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鸞自己並不願意出屋,胭脂卻覺得她許久沒有見過日頭了,說她在榻上都快要發黴了,硬是給她在屋外的海棠花下,支了一張藤椅,再在上面鋪上一層鬆軟的棉絮,生怕那些藤條的脈絡會硌得她不舒服。
李鸞就被她這樣架出來躺在花下,一直從清晨曬到了晌午,她就這樣呆呆地抬著頭望著花葉縫隙間灑落而下的點點陽光。
胭脂在一旁忙手舞足蹈了一個早晨,點著腳尖去夠那枝頭的花朵。李鸞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她,任由她搖晃枝杈,一片海棠雨下,滿落在她素白的羅裙上。
胭脂把採集好的海棠花去了嫩葉和花萼,在石鍋中搗成花泥,放了許多茯苓粉、糯米粉和蜂蜜進去,仔細研磨了許久。
除了茯苓和蜂蜜外,還有許多稀奇古怪的食材,都是東方朔從市集上買回來的,他一個男人住在這東籬小築中,自然是不會去備這些東西。
既然胭脂喜歡研究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總算是為她尋一個事情做做,省的成日裡來煩他。
東方便也由著她,很快便按著她說的東西一樣一樣買了回來。
胭脂一面跟李鸞說海棠茯苓糕的做法,一面將石鍋中的花泥用手團出形狀來,那些粉嫩的花泥在她柔軟指腹揉捏中變得越來越圓潤。
李鸞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看著它們在她的手中出落成一個個粉豔的糰子,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排列在石案的竹片編制的板子上晾好。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雖說是剛過了酷暑夏日,可這秋日裡的日頭總是泛著一股子涼意,比不上春日裡那樣暖意融融。
剛暖了一陣子,小股的秋風一起,海棠花又落了下來,撲了她滿懷,其中一片花瓣恰好遮住了她的眼睛。
李鸞也懶得抬手去拂開它,就任由它虛掩著自己的眼睛。眼光透過粉豔的花瓣微微氤氳著,她的睡意又漸起,意識又朦朧了起來。
“不知道東方先生今日何時回來?”
“你說,我把蜜糖多放一些好嗎?會不會太甜了?也不知道先生他喜不喜歡吃甜的。”
李鸞朦朦朧朧中聽見胭脂在一旁自言自語著,只覺得晌午的陽光似乎比清晨時候要溫吞了起來,手腳也漸漸復甦,回了溫度,卻也隨著意識的模糊,而愈發痠軟了起來。
她就這樣半夢半醒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只覺得一片陰影隱隱約約落了下來,眼皮上的花瓣被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拂去,那指腹著一層薄薄的繭,摩挲過她細嫩的眼瞼,彷彿帶著零星的花火一般。
她輕輕地睜開眼睛,一方輪廓逆著一樹海棠花散發的光暈,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卻只看到他那星海閃爍一般的烏黑髮亮的眼眸正靜謐地望著自己。
她也靜靜地望著他,沒有出聲。
胭脂不知何時已經沒有了蹤影,只剩那隻零星還剩了幾朵花瓣於其中的竹籃子,孤零零地落在冷清的石案上。
“氣色是比前幾日子好了些。”他慢慢在她身邊坐下來,身上的鋥澈的寒甲“哐啷”作響。
這是李鸞第一次看到他身著戎裝的樣子。
平日裡他總是長衣翩翩,文質彬彬,一副溫潤如玉的樣子,若非與他相熟之人,怕還以為他是誰家的富貴閒人,文弱書生。
如今他身著甲冑,倒是勾勒出他挺拔筆直的一副好身板來,殷紅的錦帶將烏黑的頭髮束起,劍眉星目,當真是臨風俊朗,英姿勃勃。
她不說話,依舊靜靜地望著他。
“每次來的時候,你都睡著。”他溫柔得一笑,那是比頭頂爛漫的海棠花還要美好的笑容,曾經那朵花就長在李鸞的心底,是她賴以生存的信念與力量。
李鸞默默地望著他,自己只不過睡了七日,眼前的人,為何卻像是分別了七年一樣那般陌生。
他抬手,溫暖的掌心覆上了她微涼的額頭的溫度,唇邊依舊是寵溺又溫柔的笑意,輕聲在她耳邊說:“還好,你還是醒來了。”
她沉默著與那雙星辰熠熠的眼眸交匯了片刻,臉上不著一絲喜怒,眼神一晃,忽然抬手握住那覆在自己額頭的手,將它輕輕拂去,轉眼又凝視著那片斑斕星海,靜靜道:“並不是我想醒來。”
衛青與她清冷的目光對視了片刻,似乎是感到了寒意。
那是一種從未在她眼中遇見過的神色,那樣平靜,卻又令人不安,彷彿冰山之下躍躍欲試的火種。
她從前只是一個喜怒於形色的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她將一切心事都與他敞開,又或者隱藏得那樣拙劣,叫他總能一眼就看出端倪來。
而眼前的這個人,平靜又冷漠,似乎關上了那扇通向她內心深處的門,拒他於千里之外了。
他驟然收回了目光,不知怎麼,只覺得胸口一陣酸澀的疼痛,低頭望向了自己手中提著的藥包,卻依然想要靠近她:“前幾日的藥看來吃著還是奏效的,我按著方子又抓了三服。我看你身子似乎還是有些發虛,一會兒幫你煎好,再喝幾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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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鸞的眼神依舊看不出喜怒,只是怔怔地望著他,瞧也不瞧那些藥包,忽然輕聲開口道:“丟掉吧,這些藥除了喝得心裡越來越苦,對我的病,怕也沒有多大的益處。”
他輕顰了顰眉,唇邊依然是溫柔的微笑:“怎麼會呢?你的臉色看起來,已經好了許多了。”
她沒有立刻出聲回應他,依舊靜靜凝視著他。她眸子原本如同清冽的泉水一般清澈見底,此時卻沉寂得如同一汪千尺深邃的桃花潭水。
須臾,她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彷彿頭頂海棠花苞炸裂的輕微響動一般,卻沒有絲毫避忌,一字,一句,都重重落在他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