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靜寺在京城以北的太平山上。太平山並非單獨的一座山頭, 而是連綿不斷的群山, 山勢陡峭險峻, 儘管為了皇家上香大力修建了一條通天道, 但實際上由於地勢所限, 這條通天道也是曲折環繞的, 九曲十八彎之後, 才能到達太平山主山峰峰頂的太靜寺。
這太靜寺是大昱香火最鼎盛的寺廟,綿延至今已有兩百餘年,所以儘管山路難行, 上香祈福之處還是不做他選。
白日裡,太平山還籠罩在一片豔陽下,到了晚間的時候, 已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在亂石嶙峋、草木混雜的谷底, 齊安氣喘吁吁地跟在沈雲琛的身後:“殿下,休息一會兒吧!您身上的傷正在滲血, 現在又下了雨……”
沈雲琛默不作聲, 眼睛凌厲地看著搜尋著各處, 步子一點也沒緩下來。
齊安嘆了一口氣, 殿下瘋了……
可不是麼, 夫人都墜崖失蹤了, 殿下能不瘋?
那會兒他正在馬廄餵馬,沈雲琛突然疾奔而至,一句話也沒說, 便騎上速度最快的那匹馬, 轉瞬就失了蹤影。
而他還愣在原地,只來得及回想殿下方才的神情,這是他從未見到過的——
無悲無喜,心骨俱失。
過了片刻,楚伯才逞著一把老骨頭跑了過來,告訴他夫人墜崖的訊息,並囑他速速跟去太平山,與殿下一起找尋夫人的下落。
末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殿下對夫人用情至深,搜尋起來勢必不眠不休,而殿下身上還帶著傷,你一定要叮囑他保重身體。”
然而他們其實都明白,除了失蹤的夫人,誰又能勸得住殿下?
太平山的谷底錯綜複雜,綿延一片全都是雜草灌木,四周的樹木遮蓋了日頭,顯得陰森森的,而且目力能及的範圍太小,身在此處,就如同墜入了迷淵。
齊安問了護衛,循著蹤跡找了好半天,才找到沈雲琛棄馬的地方,從棄馬之處沿著小路一直往下走,還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他真正所在。
那會兒他就已經木著一張毫無生氣的臉,不顧荊棘不顧利石地在搜尋著,直至現在仍是如此。
齊安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了,沈雲琛的背部已經被糊出了一片血色,想來傷口已經盡數裂開了。可是他好像完全不覺得疼似的。
而今又下起雨來,透過樹木的縫隙淅瀝地淋在沈雲琛的身上,那傷處的血色便逐漸暈開來,將血色漸漸沖淡,卻又湧出更多的血……
齊安再度嘆氣。
如今在這山谷裡頭,一把傘也沒帶……帶了又有什麼用,殿下橫豎也不會用。
沈雲琛毫不顧忌自己身體的行為,在齊安看來,甚至帶了幾分自我懲罰的意味。
在山谷搜尋的護衛已經換了幾撥人,只有沈雲琛一個人從白天堅持到現在,滴米未沾片刻不停,大有不找到人決不罷休的意思。
眼看著即將入夜,齊安再度勸道:“殿下,您先休息一會兒吧,好歹吃些東西!”
沈雲琛充耳不聞,似乎並未聽到他所言。
已經神志盡失一般。
齊安禁受不住了,雖然他也擔憂著夫人的安危,盡心盡力地搜尋了一天,但是誰都做不到像沈雲琛那樣瘋狂。他偷偷地退到另外一邊稍微平展的地方,從交接的護衛那裡要來一點乾糧,就著白水吃了起來。
等他吃完了,打起精神再去找人了,發現不僅夫人沒找著,連殿下都不見了……
太子府也並不安寧。
“你就給我好好祈禱,祈禱你那個妹妹能安然歸來吧!”沈知遠甩下這句話,便帶著一腔怒火開啟了房門。
屋外的風裹挾著冷雨吹了進來,門外站著的徐良娣連忙迎向沈知遠,帶著溫柔的笑在他耳邊輕語了什麼,沈知遠面上微微一鬆,便摟著她的腰肢離開了冷香院。
顧時初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從心底裡泛出寒意。
丫鬟春水見了,連忙將門關上,轉過身來又給她添了一件披風。
顧時初握緊了披風邊緣,憶起今天的事來。
今晨,在極其嚴密的護衛下,她們這些女眷隨太后出發上香。
她與顧時歡坐在同一輛馬車內。
顧時歡看她的目光與往常格外不同,目光中帶著複雜難明的神色,但是她一路上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時而看著她,時而又掀開簾子看窗外的景色。
她莫名心虛了幾分,有些擔心是不是昨天與沈雲琛的密談被顧時歡瞧見了,但是她又怕倘或不是這原因,她這一開口,便反倒弄巧成拙了。於是也什麼都不說。
一路沉默至太靜寺。
待到上香祈福完畢,太后與主持大師於禪房靜談,她們這些女眷則自行活動,有些人依舊在寺內祈福,有些人則在四處轉轉,但是不能離寺廟太遠。
顧時歡撇下丫鬟往寺外轉去了,她心下一動,便也扔下春水,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