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元贄和天子仍在談笑風生並肩而行,或許是因頭暈讓疼痛變得有些遲鈍,傷勢似也不大緊要了。
身上浸了血,頭冠也不知掉在了何處,許是方才毆打天子時不幸遺落,早還沒什麼,可出了親親樓,當深夜的寒風拂面而過,馬元贄頓時覺得涼意從頭到腳撲了上來。
抬手撫順了鬢間墜零的幾根銀絲,昂首挺胸著儀容堂堂如往昔,又是竭力讓自己的聲音爽朗而無畏,然而寒冷還是令他忍不住打了寒顫,連帶著談笑時的話語都破了音。
馬元贄有些失落起來,他還是老了,臉頰的肌肉好似洗舊的棉袍,鬆弛的甚至都無法保持住面上的鎮定。
鎮定,他一貫都很鎮定。經歷過的事情多了,有太多都是常人所不敢想的,所以很少會有什麼能讓他動容,哪怕是弒君這等大逆之事。
但是現在他著實有些迷茫,或是說是惴惴不安,剛才為什麼不在親親樓內殺了天子呢?
馬元贄實在不能理解自己的決定,到底還在猶豫什麼?是不自信或是害怕?
神策軍中尉,掌控著近二十萬大唐的勇士,這天下間還有什麼可令其畏懼的?
天子嗎?絕不是,大唐的至尊被家奴們玩弄於股掌之中幾近百年,生命都是難保,眼見那神聖不可侵犯的袍子被一層層的剝落,天子也只是個平常人。
所以遲疑不決的根源到底是什麼?
馬元贄怎也想不清楚,直到陳權的低呼聲讓其轉回了頭,他看到了同樣老邁的楊欽義。
那一瞬間便是恍然,原來自己恐懼的是同類。
和他一樣被世人所嘲笑的那些個沒卵子的閹人,肢體殘缺了,多出來的卻是幾分狠毒。
或許就是現在,在這個漆黑的夜裡,那些同類正摩拳擦掌的尋找著機會,一個取而代之的機會。
這個取代更像是重又邁入了歷史的輪迴,沒人能夠永遠屹立在眾生之上,因為死亡。
所以~,馬元贄清楚自己還是怕死的,很怕很怕。
這個時候能保護自己的大概只有身旁的神策軍了,然而他們可信嗎?
魚弘志,王守澄,甚至於更早的突吐承璀,魚朝恩,那些人也都是神策軍中尉,同樣的權勢滔天,然而都還是死於非命。
本該依仗的神策軍兒郎卻是冷眼旁觀,無動於衷。
何以如此?
利益,誰能帶來利益,誰就能為統帥,那個人不需要特別的血脈,特別的名姓,只需要能填飽惡狼們的肚子。
所以歸根結底,褪去袍子,神策軍中尉同樣也只是個人。
而那個人又不難尋,楊氏,孫氏,王氏,梁氏,彭氏,李氏,劉氏,馬氏,吳氏,西門氏,第五氏~1,大唐可以稱作世家的宦官家族兩隻手都數不過來,每一家都有著千絲萬縷的瓜葛,於是,這二十萬神策軍兒郎中又有多少人是他們的故舊?還有多少人躍躍欲試想用自己的頭顱去搏新主的歡心?
想到這馬元贄不由的靠近了天子,肩膀幾乎已緊緊的貼上,有點彆扭,甚至尷尬,可這兩個相同的孤家寡人在這一刻卻又顯得格外的和諧。
“馬公公,朕有些發愁,如果何全升所言無誤,那麼武寧軍已經去了興慶宮,哎,也不知太后可還安好”?李忱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他可不願挨著這個罪該萬死的老奴,肢體的接觸不但會讓他想起剛剛所受的屈辱,而且這隻老閹狗身上的異味也著實令人作嘔。
“興慶宮~”。馬元贄猛地一個激靈,他這才想起自己錯漏了什麼。
他竟然還沒有選定大唐的繼承人,廢與立,本該是缺一不可的,某種意義上扶立才是繼續執掌權柄的關鍵,他自己就是因先行一步扶立了當今天子才能在這幾年裡隻手遮天的。
而現在,鄆王,或是什麼王都在哪裡呢?
太后~。
“來人,去,速去興慶宮救護太后~”。馬元贄尖利的叫聲劃破了這一夜難得的片刻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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