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顧九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彎起明眸:“五年前去往吳中赴職的‘孫驚鴻’,王爺心底已經有了懷疑的人選。”
沈時硯眼皮掀起,語氣有些無奈:“有時候太聰明,反而不是什麼好事。”
顧九隻一笑:“你說得對。”
她抿口了茶水,十分自然地換了話題:“我這兩天重新整理的周志恆這個案子,兇手既然想引我們為他查明三年前的真相,那本《治吳水方略》——我猜,或許也是他放在周志恆書案上的。”
皇城司都沒能找到的東西,沒道理會出現在周志恆那兒。而同樣的,根據胡海業所說,周志恆在收到那封不知所蹤的書信後,一直在做噩夢。顯而易見,如此心中有鬼且惴惴不安之人,也沒道理會收藏為他所害之人的物品。
“塞錢引,拿走信,放書冊,對周志恆和胡海業受辱這事瞭如指掌,”顧九以水為墨,以指為筆,簡單地畫了一個圓圈,“尤其是後者,同一齋舍的人最有可能知曉。”
高世恆和林時兩人自知所行之事惡劣,且周志恆與胡海業乃為朝廷官員之子,如此,更是罪加一等。所以,他們對待知曉此事的旁人自然會嚴加封口。之前去麴院街尋秀兒時,她便發現最初見到的那些家妓僕從,無一例外,全部換了新面孔。
這般謹慎,是以,此事從高林兩人那裡走漏風聲的可能性不大。
顧九繼續道:“而再結合前三者,很顯然,與周志恆同一齋舍的人嫌疑最大。”
黃允、薛丘山、王伯陽。
“若是從動機出發,”顧九抿了抿唇,“三人中最可疑的,必定是和許薛明有師兄弟情誼的黃允。”
這些猜測她一直沒敢當著楚安面說出來。
楚安這人單純且重情義,當初從秀兒口中得知三年前正月廿六那晚,是黃允將許薛明叫去水雲樓時,他便是那副既不相信卻又迫於所得線索,不得不將懷疑的物件鎖定在黃允身上的傷心模樣。
顧九不由輕嘆一聲。
若真是黃允,楚懷瑾怕是要傷心好些天。
......
正藏身於一棵枝繁葉茂的粗樹上的楚安,忽然感覺鼻腔湧上來一陣莫名其妙的癢意,張了張嘴,極其剋制地打了個噴嚏,而後便又將視線投向下方。
徐正的曲水流觴席面已經開始了,眾文人墨客齊聚於後院的竹林。
一條清澈如鏡的溪流彎彎繞繞,從兩側岩石中間潺潺流過,溫柔地撫過沉積水底的鵝卵石。十幾個紅木案浮於溪面,上面放著光潔無暇的白玉酒壺、琳琅滿目的茶碟碗盞、栩栩如生的鮮花果......
人們坐在溪流兩側的紫檀翹頭食案後,一邊等著身邊的童子執杆攬物,奉與案處,一邊或與舊朋好友敘舊聊天,或對酒賞詞、低吟淺唱,或下棋品茶。
碧空萬裡,雲淡風輕,一派祥和之景。
鐘景雲雖置於其中,卻明顯心不在焉。徐正接連喚了他好幾次,他才如夢方醒般應了聲。
徐正打量著鐘景雲的臉色,眼底泛青,嘴唇蒼白。他不由地皺起眉,既有擔心,也有不滿:“怎麼回事?我聽崇文院其他人說,你近些日子一直告病在家,想來沒了公務煩擾,應是恢複得不錯。怎得還把自己搞成這副模樣,可是病情上有何苦難?”
鐘景雲扯了扯嘴角,拱手道:“勞老師掛念,學生身體已是無礙。昨晚有野貓進院,啼聲不止,故而沒能休息好。”
“罷了,”徐正擺擺手,“我讓人帶你下去休憩片刻。”
鐘景雲面色微僵,正要拒絕,卻見徐正已經喚來一個書童,吩咐了下去。他抿緊唇角,只得起身離開。
不遠處的楚安見此,輕躍而下,藉以竹林周遭繁盛的樹木作遮掩,緊隨其後。
鐘景雲跟在書童身後,穿過遊廊,有風吹過,簾幕輕輕晃動,如此細小的聲響落入他耳中,也成了潛伏的危機。
鐘景雲繃緊了神經,後背冷汗涔涔。
雖然他篤定沈時硯他們尋不到實證,但是那個給他送信的人至今仍如哽在喉間的一根魚刺。
不是許薛明。
那會是誰?
許家眾人已經死絕,還有誰會為他報仇。
......黃允?
鐘景雲陡然停住腳步,他叫住書童,問道:“琢玉師弟今日來了嗎?”
書童道:“黃郎君昨日遣人送來口信,稱身體抱恙,便不來了。”
鐘景雲心中冷笑。
他稱病是假,黃允又如何作得了真?
不過若想為許薛明報仇的人真是黃允,從情分上倒也說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