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能想象出唐珏看到這句話的臉色了。
六月下旬,唐瓔最後去了趟照磨所。
今日是她最後一天上值,幾日後,封她做山東道監察禦史的升聖旨就會發下來。
任軒不知其中關聯,得知她要離職的訊息,顯得有些不捨,“章大人…..您是打算嫁人了嗎?”
唐瓔一愣,旋即瞭然。
其實也不怪任軒會這樣想,自古以來但凡當過官的女子,無一例外都沒能走到致仕的那一天,她們或嫁人,或退居幕後,按部就班地履行起這個時代賦予她們的職能。
她笑了笑,坦言道:“我不會嫁人。”
任軒愕然,本想問她為何,卻又覺得這話有失分寸,抿了抿唇,道:“那您往後有何打算?”
她回得很快:“陛下欲封我去青州做巡按禦史,不日聖旨就會下達。”
“巡按啊……挺好的……”
任軒垂眸,竭力掩飾住眸中的傷感,“您喜歡青州嗎?”
“還行。”
說起遠調,眼前的女子神色淡淡的,無悲無喜,彷彿只是去執行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任務,並無留戀之意。
任軒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他自幼父母雙亡,變賣了祖産才勉強湊夠進京趕考的盤纏,次年便中了同進士,朝考後,留在照磨所做了檢校,此後便終日將自己埋在文卷案牘之中。
他不是建安人,亦沒有家室,每逢節假日,寧可領三倍的薪俸也不願回家休息。他沒有可陪之人,亦不想面對那個冰冷的房間,就此日複一日,直到章都事的到來,他枯燥的日子裡終才於迎來了一絲光亮。
可如今,竟然連她也要走了。
章都事平日裡都在書院進學,並不常來照磨所,對他們這些手底下的人也管束甚少。
任軒原先還因章寒英女子的身份而質疑過她的辦事能力,然而等真正共事後他才發現,她頭腦聰明,學東西上手極快,大事上的決斷力也絕不輸男子。
不僅如此,章大人為人溫和,善於聽取,遇事還會和他們這些檢校們商量,與她的相處十分愉悅。
誠然,她也會批評他們,然而更多的卻是關心。
“池塘的蛙鳴聲有些急躁,明日恐有雨,記得多穿點兒。”
“都察院最後一日休沐,你不回家?”
“累了吧,喝口水。”
無數個在照磨所留守的日夜,燈下的美人兒都是這般叮囑他的。
他是跟章大人跟得最久的一個檢校,去歲本有晉升的機會,卻被他拒絕了。
無他,他太孤獨了,比起金錢名利,噓寒問暖對他的誘惑顯然更大。
章大人同他一樣在建安城舉目無親,卻從不怨天尤人。與死氣沉沉的他不一樣,她活得明快,活得瀟灑,這也是她最吸引他的點。
人心都是向陽而生,他貪戀她的光,貪戀她只言片語的關懷。
夜幕降至,距她離開只有不到一個時辰了。
任軒照刷完手頭的卷宗,飲了口茶,狀似無意般問道:“大人去了青州,還會再回來嗎?”
他問得很小心,她卻毫無察覺。
“或許吧,得看陛下的安排……”
她放下文卷,隨意道:“我若是回來,應該也不會回照磨所了。”
任軒聽完鬆了一口氣,又隱隱有些失望,轉念一想卻也釋然。
是啊,以章大人之能,一個小小的照磨所怎麼可能留得住她?
然而——
“任檢校,你跟了我兩年,這兩年來,你態度認真,辦事仔細,為人低調,進退有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