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路過承安門,見她被幾個宮婢按趴在地上,正欲上前阻止,卻聽那欺她之人竟喚了她一聲“唐瓔”。那一聲尖利的叫喊,如驚雷在耳畔落下,他立在原地愣了好幾息。
她竟是忠渝侯之女,亦是……前太子妃。
姚半雪望著攆上的女子,眸色逐漸複雜。
兩年前在蒔秋樓,陛下對章寒英的態度就令他覺得古怪,他免她跪禮,為她佈菜,封她做官。身為九五之尊,這些事他做起來卻得心應手。如若兩人曾是夫妻,那麼一切便都想得通了。
他不知道她和陛下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很顯然,陛下仍未忘記她。
那麼她呢?
姚半雪斂眸,心底忽而生起一股燥意。
對上那雙錯愕的鹿眸,他轉過頭,將手上的藥包朝攆上重重一扔,冷聲道:“一日三次,一次一副。”
頓了頓,又拿了回來,“是我多慮了,宮中禦醫多,陛下想必也將你照顧得很好,這些藥材你應當也用不……”
“多謝姚大人。”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她打斷,手中的藥包也再次被勾了回去。
“臣乃行醫之人,深知藥材之珍貴,方才被人摔下來時恰巧扯到了舊傷,大人的藥來得正及時。”
姚半雪側眸,目之所及,是女子清淺的笑,如這絲絲點點的細雨般和煦。
“嗯。”
他再次心生煩躁,見她還欲再說些什麼,他打斷道:“我先走了。”
走了沒幾步,又似想起什麼般回首,“你的身份,我會保密。”
未時,唐瓔淋著小雨回了官舍。
用完膳,她翻開一冊書,掃了幾眼又草草合上,心中浮起悵然。
她的身份就這樣被暴露了。
姚半雪這人,她並不抵觸,甚至還稱得上欣賞,可他身上似籠了一層霧,層層疊疊的,教她看不真切。
他聰慧絕倫,擁有一雙洞悉世事的眼睛,似旁觀者般俯看著局中的一切,樂意時就指點你一下,冷漠時亦能將你毫不留情地推遠。
誠然,他幫過她很多次,她感激他,信任他,卻也警惕他。
胡思亂想間,一名小吏來報——“章大人,您的信。”
唐瓔疑惑,“哪兒來的?”
“青州。”
唐瓔接過信,遞給小吏一貫銀錢,“有勞了。”
她展開信,開頭的第一句話就叫她蹙眉——“吾女親啟。”
這是一封來自她生父唐珏的信。
在信中,唐珏長篇大幅地表達了一番對女兒的思念之情,又說這些年來之所以不聯系她,是因為自己被削爵後窮困潦倒,不忍拖累她之類的。
信中還說,他如今在青州積累了一筆財富,有了底氣,是以想來建安和她父女相聚,然而他當年到底是被新帝一封聖旨給驅逐出去的,且非詔不得返京,遂暗示唐瓔想想辦法,讓黎靖北鬆鬆口。
信的最後,他還拿出父親的派頭,裝模作樣地關心起她的“人生大事”,說她雖是被廢之人,又破了身子,於姻緣一途想必十分艱難,但他作為父親,這方面也必定會替她籌謀雲雲,還說自己同青州巡撫交好,若她得空來了青州,可介紹他兒子易啟溫給她認識。
看完信,唐瓔一陣無言。
她這父親,心思簡直昭然若揭!
唐珏想必是從哪處聽說了她彈劾傅君的“豐功偉績”,認定她升官在即,恰巧他又想回建安,遂欲鼓動他這個多年未見的女兒給皇帝說說好話。
而他之所以提起青州巡撫的兒子,也是因為知曉皇帝重視女官,將她留在建安做官不過是欣賞她的才能,並無其他心思,認定她於姻緣一途已然無望,故此想用那個未婚的易啟溫來引誘她。
她跟唐珏八九年未聯系,這洋洋灑灑的一大篇,看得她直想發笑。
唐瓔明白父親的用意,卻也不欲得罪他,當官的這兩年已叫她吃了太多的苦頭。
她蘸了些墨水,提筆寫下——“不必了,我已被貶,這就來青州和您父女相聚”,隨後喊來小吏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