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遠離府宅民舍,爆破聲或不可達,可宮內值守的侍衛呢?
自金吾衛內部出了細作,聖上將上十二衛的親兵全都換成了三大營的人。宮防一事,由三千營,五軍營,以及神機營的人共同負責。今夜本該是五軍營的衛兵當差,承安門鬧出炸門那般大的動靜,他們人呢?莫非都聾了?
眼下形勢太過詭異,鐘謐的神色也愈發焦急,官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吱呀”幾聲亂響,窸窸窣窣的,聽得人牙疼不已。
行走間,不妨腳下一個趔趄,即將跌倒時,一雙熟悉的手將他託了起來。
望著寒夜下的男人,鐘謐簡直難以置信,凍得發紫的嘴唇微微顫抖著。
“你……你怎會在此處?”
宮燈下的面孔有些模糊,鐘謐卻不覺陌生。來人並非別人,正是他此生最得意的學生——吏部尚書林歲。
暗夜裡,林歲微垂著頭,眼皮半耷,面色是從未見過的凝重,嗓音聽起來十分幹啞。
“寅時,學生接到了一封密信,隨後就……”他舔了舔唇,容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匆匆趕了過來。”
他的神情帶著遮掩,語焉不詳,鐘謐望著他,不動聲色地眯起了眼睛。
“哦?什麼樣兒的密信?”
此言一出,林歲頓了頓,再啟唇時,聲音罕見的有些哽咽。
“陛下有難,還有......舍弟他……他要……”
說起林建,他突然眸露慌色,聲音也越來越低,看向鐘謐的眼神帶上了祈求——
“他要謀反!”
鐘謐聞言猛地一震,“你說什……”
他忽覺渾身發冷,然而想到生死未蔔的皇帝,也只能勉強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隨後拍了拍林歲的肩膀。
“但你還是來了,為師果然沒有看錯人。”
望著眼前這位年過不惑的學生,鐘謐眼中浮起了欣慰與驕傲。
按《鹹南律》,犯夜禁是要受笞的,而林歲卻先是在得知君主有難的情況下孤身犯險,隻身勇闖宮禁,後又將弟弟的異心悉數告知。如此大義滅親之舉,其忠心不言而喻。
鐘謐為師端肅,教導學生常以鞭笞為主,鮮少稱贊人。然而,這難得的贊美林歲卻無心回味,前方的道路上充滿了未知,他早已無暇他顧。
望著茫茫暗夜,他的呼吸愈發急促,腦袋嗡嗡的,似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的局勢。
宮燈下,恩師慈和地望著他,嘴角帶笑,眸中蓄滿了溫情與鼓勵。
他清楚恩師要的是什麼,且事到如今,他早已沒有了退路,於是……
“學生年少時,家中十分寒苦,承蒙恩師提攜才有幸入讀國子監,而後考取功名,一路青雲……”
雪地裡,他屈膝緩緩跪下,雙手交叉在頭頂,垂眸道:“微時之恩,學生沒齒難忘!老師的心在何處,學生便願為誰肝腦塗地!”
林歲為人穩健,刻板守舊,官居高位後,還隱隱生出了幾分傲氣。他此刻這般低眉垂首的模樣,鐘謐也是頭一回見。
“地上涼,快起來罷!”
他心中感動,佝僂著身子將自己的學生扶起,頓了頓,又皺著眉補充道:“此言不妥,往後不許再說為誰肝腦塗地的話了。切記,這天下都是陛下的,你只能為天子肝腦塗地!”
林歲知道老師是為自己好,遂也順從地點點頭,應了聲“是。”
隨後,二人越過殘破的廢墟,迎著冷風穿梭在漆黑的甬道內,一左一右,寂靜無聲。
走著走著,林歲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身旁的鐘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