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一輪赤亮的金烏緩緩升起,融融金輝沿著宮殿的琉璃瓦傾灑而下,落在眾人的衣衫上,和煦而柔軟。
他終究沒能捱過寂靜的長夜,死在了黎明前的黑暗裡。
赤光下,郭傑俯身趴在薛四冰冷的軀體上,肩背抖動不止。周皓卿突然走到他身後,眉宇微垂,嘴角彎成一個誇張的弧度。
他沉默地盯著眼前這位破了他最後一道防線的男人,鷹眸中湧動著瘋狂。
“我說過了,你會後悔的。”
此言一出,郭傑拔刀暴起,刀尖直指周皓卿,卻很快被他反手製住,三兩下奪過刀柄,將開刃的那一側反抵到了郭傑的頸側。
千鈞一發之際,一柄長槍橫摜而來,三兩下將周皓卿連人帶刀掀翻在地。
盛光下,天子牽著朱袍女官的手緩緩踱到他跟前,玉容出眾,氣質華然,神情間卻滿是不屑。
“多年過去,武功還是沒點兒長進,廢物一個。”
他凝視著臥倒在地的亂臣賊子,狐眸微凝,滿眼都是嘲諷。
“如此德不配位,當初這錦衣衛指揮使的位置,朕就不該讓你來坐。”
周皓卿大怒,“你……”
他平生最恨別人拿他的武學造詣說事兒,那曾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東西。
然而,天子似是有所感應一般,只一個勁兒地逮著他痛處戳。
“說什麼‘你會後悔’,大話罷了。你方才之所以刺向郭傑,僅僅只是因為知道在朕這兒討不著好,才退而求其次罷了!若非薛四主動撞上那刀口,你怕是連只螞蟻都砍不死罷。”
周皓卿聽到這兒簡直忍無可忍,偏偏又無從反駁,畢竟天子的武功遠在他之上。震怒之下,不由牙關緊咬,就連握著繡春刀的手都在劇烈顫抖。
黎靖北卻不管這許多——
“你的仇人是朕,你既清楚郭傑所行皆為朕授意,你去尋他的仇做什麼?除非……”
他眯眸笑了笑,狡黠而森寒,“你是覺著刺殺天子無望,想強行挽尊?”
此言一出,周皓卿卻似徹底平靜了下來,他就勢往地上一坐,似乎不打算掙紮了。
太過驕矜的人,看似剛強,實則脆如薄紙,然而過於天塹的距離,往往會讓奮鬥者喪失了向上的信心。
這便是黎靖北的目的。
很快,孫少衡和裴序便一左一右地按住了他的肩膀,為其戴上鎖銬,等候天子發落。
饒是如此,那逆賊依舊不忘反唇相譏,“陛下不也是梁人所生麼?”
周皓卿被人強硬地按在地上,眸光向上,見君王利落地收起長槍,動作如行雲流水,不費吹灰之力,眸中浮起嘲諷的笑。
“差點兒忘了,陛下、我、我大哥周誠、乃至我那幼妹周惠皆承自梁人的血脈,然而有些事兒……”他搖了搖頭,複又看向自己的手,“還真是不公平呢......”
言訖,他轉向黎珀,犀利的眸中閃過一抹深意。
“郡王殿下,你可知我今日所為,是為了誰?”
這話原本存了挑撥之意,黎珀卻不以為意,甚至連個眼神兒都沒往他那邊看,只隨意地掏了掏耳朵。
“你自己唄,還能有誰?”
周皓卿的話他不是聽不懂,可他對皇位無甚興趣。
他的自由是母妃自毀名聲替他掙來的,誰也奪不走。
一旁的唐瓔低垂著頭,兀自盤算著眼前這番亂局。電光火石間,忽而眸光一閃,猛然想起齊夫人之前的話,抬頭問周皓卿——
“齊大人七七那日,齊府門口的那壺杏花釀可是老師擺的?以及……”
她舔了舔唇,凝眉續道:“你的老師究竟是誰?”
依照齊夫人所述,每月月中,齊向安與周皓卿、傅君三人皆會在議事堂舉行密談。而簪花宴,也就是七月廿前後,齊葛氏曾目睹過那位被他丈夫稱作“老師”的人去過齊府。
根據之前的推測,“老師”此人或於齊向安有大恩,卻不一定見過周皓卿和傅君二人。更何況據她所查,除私塾的啟蒙老師外,周皓卿從未拜入過任何人門下,就連武學的夫子,也是幾月一換,明面兒上的老師自是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