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北從善如流,“周卿多慮了,朕自是知你忠心,如若不然,也不會將五軍營的統領權暫時託付於你,更何況……”他笑了笑,妖冶的眉宇間似凝滿了春暉,叫人心生暖意。“伯爺早年間抗梁有功,乃先帝親封三等爵,他老人家如今年壽已高,且未曾參與謀逆,便是看在父皇的面兒上,朕又怎會與他為難?”
皇帝這話說得圓融,周皓卿聽言卻是一聲冷嗤,“陛下莫非以為勝局已定?你覺得……”他笑了笑,“我不會做兩手打算?”
周皓卿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君王,神情隱在燭火下,變幻莫測,眸光隨著火焰的擺動時明時暗。
就在方才,周長金的反咬確實讓他慌了神,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仔細想來,錦衣衛和周長金封鎖的不過東西兩道華門,南北兩側卻無外援。
這是他的優勢。
起事初期他便考慮過,鹹南皇宮東西兩線最長,若生變故,應援尚且趕來不及,故此將策應的兩隊人馬沿道分佈在了皇宮的南北兩線,以便助他快速殺出一條血路,隨後披荊斬棘,直搗黃龍。
再是不濟,屆時他再攜天子以令諸侯,只消逃出生天,他日不愁東山再起。
然而——
“在對弈時,一個真正敏銳的執棋者,對方走一步,他往往要算五步。輇才小慧者,往往最容易露陷。”
黎靖北唇角輕揚,狐眸中似有華光萬千,眼下紅痣溫柔,卻又似一把無情的妖刀,透著冷銳的鋒寒。
“很可惜,你的這局棋已經廢了。”
恰在此時,一道低冽的男音在殿外響起——
“陛下,臣將營州衛和三千營的兵帶到了。”
黎靖北方欲開口,殿外那人又可憐兮兮地補了一句,“皇侄啊,外頭太冷了,讓臣進來暖暖身子唄?”
敢這麼跟皇帝說話的,不用猜也能知到是誰。
果然,未等皇帝有所回複,黎珀便一溜煙兒地閃了進來,他身後還一左一右跟著兩名官差,官差中間押著一個人。
未多時,一行人在君王跟前停了下來。
行過禮後,黎珀示意其中一名官差將那被擒之人按押在地,鳳眸轉向黎靖北,揶揄道:“臣奉命清剿神武門亂黨時,察覺到此人意圖作亂,遂將他一併帶了過來。”
黎靖北隨口誇贊,“有勞皇叔了。”
周皓卿尚未從見到黎珀的震驚中緩過神來,又聽他“清剿神武門亂黨”一言,瞬間慌了神。
神武門!林建!!
他抬眸望去,果跪在地的男人一身朱衣,面色慘白,眉宇頹喪。那人看也不看他,兀自低垂著頭顱,耷喪著眉眼,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正是戶部侍郎林建。
如此說來,北側的佈防已被全面擊潰,那麼只剩……
鬥大的汗珠陸續從額頭滲出,周皓卿喉頭一緊,心跳如擂,呼吸逐漸急促,卻仍強撐著一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
無妨,只要南面的承安門被攻破,屆時他再借著神機營士兵的掩護逃走,不說成事,至少能為自己謀得一線生機。
只一點——
周皓卿垂首,目光從孫少衡、裴序、周長金、黎珀幾位勤王之臣身上一一掠過,眸光逐漸變得幽暗。
眼下形式刻不容緩,他須得盡快了。
思及此,便不再遲疑,三兩步走到宮殿門口急喝道:“陳覓呢?!陳覓!趕緊給我出來!!”
四下鴉雀無聲,眾人看向他的目光皆帶上了一絲憐憫。
周長金得空甚至還補了些脂粉,抿唇悠哉道:“大哥先別急,鎮撫使大人炸門還要會兒功夫呢。”
周皓卿一震,“你……你怎麼知……”隨後立刻意識到什麼,大喝道:“不對!”
承安門於卯初被炸,彼時的南陽宮還只有天子、唐瓔、他、以及他所帶領的錦衣衛,攏共不過二十餘人。晨鐘敲響時,他們幾乎同聽到了聲響。而此刻,距先頭那聲巨響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功夫。
按理來說,陳覓炸完門這會兒早該進來了,為何卻遲遲不見身影?難道是……周皓卿眸光閃了閃……途中遭遇了不測?
似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一般,幾息過去,陳覓灰頭土臉地進來了,不過是被人押著的。
他同林建一樣,雙手被人反剪在身後,眉眼耷喪,發絲繚亂,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前傾的姿態。
見了他,陳覓卻是一喜,嘴角微顫,仿若看見了救星,雀躍道:“大人!”
須臾,又疑惑道: “林大人呢?”
環顧四周,忽而瞥見了同樣被按跪在地上的林建,神情大震,“你……”恰逢君王陰鷙的眼神朝他掃來,面上逐漸浮起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