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了這許多,唐瓔卻一句都未入耳,只知姚半雪仍在值房。
內心掙紮片刻,又咬了咬牙,隨後似下定某種決心般疾步朝那光亮處走去。
雪路泥濘,濕滑難行,她走得又急,接連摔倒了好幾次,直將渾身都磕得青紫一片也顧不得停歇。
她到時,值房的木門恰被人推開,一道雪色的身影踱了出來,直與外間的冰雪融為一體。
雪虐風饕之下,門檻處的男子眉眼清寒,一雙凜冽的寒眸宛若濃墨勾勒而成,鋒銳而攝人心魄。
許是勞累過度,男子的面上瞼黶微重,瞧著雖有些陰翳,卻未損其俊容分毫。
嗅到他身上熟悉的合歡香,唐瓔忽然覺得有些緊張。
“大人......”
她停下慌亂的腳步,胸腔上下起伏著,頓了幾許,哆嗦著嘴唇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姚半雪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轉身便旋進了屋內,走前還不忘撂下一句——
“進來。”
進屋後,卻見她官袍褶皺,臉頰、發梢、乃至膝前都落滿了髒泥,發冠歪斜,衣衫不整,一副狼狽不堪的模樣。
寒霜般的俊容上逐漸浮起不悅,嗓音也跟著沉了下去——
“身為我朝官員,品行固然重要,儀容有損亦是罪。以你如今這副模樣,本官可依律參你。”
唐瓔眼睫微顫,低垂著腦袋不發一言。
姚半雪的這些話她並未入耳,心裡始終記掛著另外一事。
右手緊攥著袖口,緩緩移向衣擺深處,摸到一則四方形的輪廓,指節逐漸收緊。
那裡藏著一封信——
一封關於古月殺人後“畏罪潛逃”的陳情奏摺。
唐瓔今日前來,便是要將這封信正式呈遞給她的直屬上級姚半雪,隨後再由他出面上交朝廷。
雖說昔日在墨宅,她曾信誓旦旦地告訴墨修永定會把信交上去,可當真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那可是她的阿姊,是她在這世間為數不多的血脈至親。
阿姊被流放後,她曾因此怨怪過黎靖北,甚至不惜自請被廢,遠走他鄉近兩年.....
時至今日,她竟要再次將阿姊送進去嗎?
若是以往的唐瓔一定不會,可如今的章寒英......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想做個好禦史,卻也不忍將阿姊置之水火。
分神間,掌面觸到一抹滾燙,僵硬的手指猛然一縮。
鹿眸輕抬,卻見自己的雙手正覆在一隻裝滿了香豆水的木盆上,盆中飄著熱氣,氤在她冰坨似的掌心,緩緩蔓延至指尖,泛起微濕的麻意。
“——放回去。”
姚半雪見她撤回胳膊,睨向她滿是凍瘡的手,淡聲吩咐道。
這盆是他拿來的?
唐瓔沉然片刻,轉身對上那雙清寒的眸子,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香豆名貴,且渾身是寶。貴人常常以之入茶,可達強身健體之效。其缺點便是産量極低,且難以泡發。
二月天寒,如此大量的香豆少說也需熱水浸泡十數日才能徹底泡開,而姚半雪給她的這一盆,不僅顆粒飽滿,色澤勻白,便是連表皮俱已變軟,顯然是已經泡發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