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陸諱起初是因為在大殿上誇下海口,打賭她定能考取進士才決定做她的老師,可真正教起她來卻依舊十分盡心,他很看重自己老師的身份,也很看重她這個學生。
這一拜,他受的起。
陸諱有些意外,眸中閃過些許動容之色,卻終究沒再說什麼,受了她的跪拜。
片刻,他將她扶起,道:“天色不早了,你明日還要趕路,我等先告辭了。”
唐瓔點頭,朝三人一一鞠躬。
送別時,她見宋懷州仍在咳嗽,皺眉道:“寒英才疏學淺,於醫術上也只是略通皮毛,然太醫院的龍太醫乃杏林聖手,於頭疾、胸疾、心疾等多項病症上頗有涉獵,宋大人若得了空,便去找他瞧瞧吧。”
宋懷州待她很好,迷惘時贈簪、受傷時贈藥、結業時戴花,她入仕後的每一個重要節點,他從未缺席過,她亦感念在懷。
“寒英在青州,遙祝宋大人早日康複。”
宋懷州頷首,眼角的笑意加深,“龍太醫那頭我會去的,如此,就承蒙寒英吉言了。”
雨勢漸大,他忽覺有些冷,縮了縮衣袖,蓋住自己瘦骨嶙峋的指節,隨著陸、陳二人一同離開了。
次日卯時方過,唐瓔就到了盛通街,一抬眼便瞧見田利芳那輛破爛的車正停在一間窄巷門口。
她跳上馬車,甫一掀開車簾,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似泔水,又似放了好幾個月的臭雞蛋。
“你在做什麼?”
唐瓔捂住口鼻,問在車內搗鼓的田利芳,一邊問還一邊咳,直被那臭氣燻得淚流不止。
六月的天,田利芳卻穿著一條密不透風的棉質長袍,口鼻處亦罩著一層薄薄的棉布,正捧著一抔黑土細看。
見了唐瓔,他停下手中的動作,頭也不回地道:“我在研究抗蝗的綠肥,很臭,你去前頭那輛車。”
唐瓔嘆了口氣,無奈下車,往前方走了兩步,卻又停了下來。
她看田利芳是被臭氣給燻傻了……
“前頭那輛車”哪裡是車,分明是一頂軟轎,看形制,還是貴人坐的,顯然不可能是朝廷派給他們的。
她方想轉身,軟轎的轎簾忽然被掀開了,裡頭傳來一道清寒的聲音,帶著微微的不耐——
“還不快上來。”
唐瓔微怔,抬眸一看,竟然是姚半雪。
他看起來似乎精神不大好,長睫微垂,眼下有些烏青,下巴上還泛著淡淡的青碴,顯得十分疲憊。
唐瓔走上前,“大人也要去青州?”姚半雪點頭,卻沒有解釋的打算。
他去青州做甚?
來不及多想,唐瓔鑽進轎內,見姚半雪臉色陰沉,略微有些擔憂,回想起上次的遭遇,半真半假道:“大人這回不會中途將我趕下去了吧?”
“不會。”
簡短的兩個字,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
唐瓔蹙眉,他今日真是不太正常。
起轎後,姚半雪半闔著眸,目光無神地盯著她的官袍,帶著微微的空洞和茫然。
唐瓔以為他察覺出自己衣裳的異常,尷尬地笑了笑,“我原先那身被趙婕妤的貓給抓壞了,找了幾個鳳娘都縫不好,娘娘索性託副憲大人找人為我重新定做了一身,新的這身顏色雖然深了些,料子倒還挺舒服的。”
她絮絮說了一大段,姚半雪似是一句也沒聽進去。
半晌,他糾正道:“副憲是我。”
唐瓔一愣,疑心自己聽錯了,卻聽他又道:“曹大人死了,如今的總憲,是趙琢。”
天光破曉,黎明將至,身後是“吱呀”作響的馬車聲,車輪碾過雨後的殘葉,破碎聲響在空曠的甬道裡,顯得詭異又悽厲,帶著眾人駛向不知名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