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梅雨季節,窗壁上爬滿了黴斑,唐瓔擦完最後一截斑塊兒,望著窗外的雨簾出神。
明日就要赴任青州了。
她的行囊不多,早已收拾好堆在角落,零零散散的一團,只等她明日一走,這間房便會被徹底空置下來,彷彿無人來過。
自請被廢離開建安時,她身無長物,心無掛念,四年後這一走,她依舊身無長物,心中卻無端生出了幾分掛懷。
她就要走了,可宋懷州、陸諱、姚半雪那些亦師亦友的同僚們,竟無一人來相送。
許是將這顆心在凡塵中洗瀝了兩年,她不再如四年前瀟灑,她變得有些失望,開始貪戀世俗的溫情。
細雨敲擊著窗紙,無聲地浸潤著一切。
凝神間,前方走來三道身影,他們撐著油傘,腳步有些慢,但是看方向,確實是朝著她的官舍走來的。
唐瓔心下一熱,快步迎了出去,首先見到的是陸諱那張不茍言笑的臉,他身後還跟著的兩人,分別是宋懷州和陳升。
羅彙落馬後,陳升頂了上去,如今他已是正四品的右僉都禦史,官位比她高,可見了她,卻仍是一副謙和的姿態。
“寒英,好久不見。”
他身側的宋懷州則顯得十分疲憊,臉色蠟黃,鬢角斑白,呼吸遲緩,佝僂著身子走得十分緩慢,見了她,眸中浮起溫和的笑。
“寒英,我們來為你送別。”
說話時,他的氣息有些虛浮,端看臉色便可知,他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唐瓔垂眸,心下浮起一絲愧然。
她早該發現的,宋懷州上回來探望她的時候瞧著就有些不對勁,想必這回更是加重了。
“宋大人,我在維揚曾學過一些岐黃之術,如若您不介意,我想替您把個脈。”
說罷,她就要去拉宋懷州的手。
“多謝寒英好意,不過......不必了。”
宋懷州咳嗽幾聲,笑著躲開她,:“風熱罷了,過幾日就好了。”
唐瓔有些猶疑,他這面色不似風熱,倒像是某些更為嚴重的疾症,然而光觀面色她也瞧不出什麼,見他忌諱就醫,方欲再勸,宋懷州塞給她兩只包袱。
“我們給你帶了臨別禮。”
他溫和一笑,聲音有些沙啞,“開啟看看。”
兩只包袱都很樸素,唐瓔依言開啟,一隻裡頭裝了許多幹淨的衣袍和襖裳,另一隻裡面則裝著各類書籍和文房四寶。
陳升撓了撓頭,顯得有些拘謹:“女子的衣物我不大懂,遂託我夫人替你置了幾身,四季的都有,雖然料子一般,禦寒卻是足夠的,至於書籍和筆墨……”
他看向另外兩人,“都是陸大人和宋大人親自為你挑選的。”
宋懷州拍了拍她的肩,溫聲道:“入了仕,亦莫忘了精進自己。”
唐瓔點頭,心下泛起澀然。
陸諱替她將包袱系緊,淡然道:“若嫌太重,看完便賣掉吧,還可換些銀子。”
唐瓔哭笑不得,這位不茍言笑的陸老師向來是個實誠人。
他們做禦史的,向來最忌諱談論錢財之事,也不敢互相授財,尋常書籍繪本之類的倒是可以送的。
這些書冊雖然值不了幾個錢,唐瓔卻覺得心裡暖烘烘的。
陸諱此人,雖然是她的老師,卻向來懂得明哲保身。
這兩年來,無論是她風聞奏事、彈劾傅君亦或是勸諫皇帝,他都不曾插過手,既未幫過她,亦未訓誡過她,就連得知她跑去敲登聞鼓,也只是制止了自己的兒子往外跑,卻從未想過要去幹涉過她。
這樣的老師看起來似乎不夠關愛自己的學生,然而他今日肯來,唐瓔就已經很感激了。
她朝陸諱深鞠一躬,跪下叩首,“師恩難忘,請受寒英一拜。”